容远用拇指摩挲着杯沿的花纹,思量了片刻,却未回答。
最后,他并没有喝自己倒的那杯水,他放下了瓷杯。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我问你的话,想清楚了再说。”
天婴握着水杯,沉默不语。
容远瞥了她一眼,问:“怎么知道我们这些事?”
天婴想也不想:“因为我是重生。”
容远冷冷盯着她的眼睛,但是她的眼睛异常平静,没有任何波动,他轻笑了一下,“好,你说前世你是我养的一只豢养在外的家畜,这样说来与我接触想必不多,那怎么会连我洁癖都知道?”
天婴:“……”
容远捕捉着她的每一个表情,看见她的目光开始闪烁。
天婴想了很久,道:“你养身边的兔子罢了。”
她宁愿承认自己是灵宠,也不愿意将那段关系说出口。
又或者说,她也不知道前世自己对他来说是什么?
情人?外室?又或者是——一件物尽其用的玩具。
天婴看见容远的脸冷了下来,显然他耐心已经耗尽。
容远一字一句地问:“一个洁癖的人,会养带毛的宠物?”
话音一落整个房间开始震动起来。
天婴感受到了他的愤怒。
她并不担心他真会将自己如何。
但他善于揣测人心,攻人软肋,而自己早就在他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软肋。
便是桃源村的妞妞。
天婴不想与他继续为了此事继续冲撞,最后殃及无辜。
“我知道你身上有三道伤口,皆是四千年前战混沌时被其所伤。”
容远的眉头渐渐蹙起,天婴的屋子却恢复了平静。
容远看着面前这个小妖,她如临大敌地看着自己,但是一双眼睛却是坚定,看不出半点闪烁。
容远凝视了她有一片刻,才回到生司阁。
直到他用缩地术消失在自己的房间,天婴这松了一口气。
该说的,想说的,她已经说了,容远信与不信那是他自己的事了。
*
向来规律的容远这夜不仅没有睡,还将苏眉叫到书房对弈。
苏眉用扇子遮着不断打哈欠的嘴,草草落了一颗黑子,“青风那小子今天喝多了,神君不要与他计较。”
容远:“你可知道我身上有几处伤?”
苏眉哈欠被打断:“您身上有伤?”
容远把手中棋子往黑白加起来只有五枚棋子的桌面一扔,“你回去吧。”
苏眉:“?”
苏眉走后容远只是在书桌上用手撑着额头小歇了一会儿。
是的,莫说他身上有伤,就连他当年斩杀混沌一事都鲜少有人知晓。
她又怎么会知道。
他想起青风一口咬定她是重生,可是这世间哪里有只一人重生的事,偏偏她有前世记忆,而其他人却都没有。
夜风吹着他腰间的红菱缎带在空中飞舞。
许久无梦的容远进入了一个梦境。
他走进一间不算奢华但极为雅致的卧房,掀开一层又一层的白色纱幔,中六角形的香炉吐着暧昧的香烟。
床榻上躺着一个通体雪白的少女,一片白得不可思议的莹白上,肚脐上方有一枝蓝色的草样图腾。
她一双眼上盖着一条红菱,正是自己腰间的缎带。
她声音又娇又羞:“大人……”
第二十五章 梦醒
红菱是如此的眼熟, 就是他今日腰间所系的那条。
除此外,她丹田处有一朵蓝色的草叶图腾。
指尖划过脉搏, 拂过香烟弥漫, 云雨覆巫山,坠入了泥潭又飞向了云端。
充斥着邪恶,丰满了欲/望, 极致地释放。
“大人……”声音乖顺又娇柔。
撑着头的容远突然睁开了眼, 他那双向来清澄的双眼蒙了一层迷雾,颈项有些微红, 甚至蒙了一层汗。
他用了片刻时间才确定自己是在书房, 这里除了自己外这里空无一人, 只有略显凌乱的棋盘。
而他此刻并没有去理棋盘,还是一个缩地术,跨进了净室,一手撑着台面,他低着头, 几缕额发垂了下来,眉头微微蹙起, 耳边一遍遍环绕着那缠绵悱恻的声音。
“大人……”
“大人……”
他仰头闷哼了一声, 看着房梁目光中带着几分微不足道的快意,更多的是迷茫。
有的人可能会混淆梦境和现实, 但他不会。
虽然荒诞, 但是他确确实实感觉到那不像是一个梦境, 而更像……
自己的亲身经历,一段被尘封的回忆。
他用无根水不紧不慢地冲洗着手, 看着镜中的自己若有所思。
*
天婴睁开了眼, 她不知道自己多久睡着, 她头有些疼,依稀记得容远来过。
又问了她那个问题,她已经答累了。
她以为自己不屑跟他撒谎,但她最终不想说出自己前世那段不堪的经历。
况且她觉得告诉容远自己是他的外室,比告诉容远自己是他的宠物更加荒唐。
至少现在的她就是这么认为的。
那些过去就像黄粱一梦,很痛很荒唐说出来绝对不会有人信的梦。
她是被吵醒的,院子来了两位宫娥,还有在她床前把脉的医修。
这意味着青风不会再来,也意味着容远不再允许她任性。
她想起昨日的容远,还有一些后怕。
她捧起宫娥递过来的药,咕嘟咕嘟仰头喝了下去。
药很苦,但她从来没有矫情的资格。
医修对了做了一些嘱咐,她也昏昏然地应付了过去,然后昏昏然睡了过去。
*
寒潭之中,无根水如瀑布一般从天上倾泻而下,冲刷在青风的头上。
他闭着眼,眉头却紧紧皱着,形成了一个“川”字。
瀑布溅起的水雾之中苏眉摇着扇子走到了寒潭边上,看着瀑布下的青风叹了口气,“八个时辰了。你的心怎么一点也没静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青风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苏眉拿他无法,自己站着也累于是唤出来一根藤条,自己悠然侧卧在上面。
“我就这么看着你,看你自在不自在?”
过了许久,青风终于开口,“我相信她是重生的。”
苏眉:“……”然后他挑了挑眉,吐了一口气,然后喃喃念道:“终于知道为什么大人让你过来冲水了。”
青风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苏眉:“好好好,就算她是重生的,然后呢?你为什么突然想不通了?”
其实青风也不知道他想不通什么,想了想去只找到了一个答案:“不想逼死她两次。”
苏眉叹了口气,只说了四个字:“大道无情。”
容远说过,如果要是牺牲一百人的命能够救一万人,他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这一百人。
他们信容远,也就信他的“道”。
他以为青风比自己心硬一些,现在想来,他终归还是年轻了。
苏眉比青风年长,终觉有些不忍,道:“星辰公主那边的事大人让我交给你。”
青风依然闭着双目,没有任何反应。
苏眉:“你不是一直羡慕我这差事吗?星辰公主血脉高贵的仙族,你终于不用去闻你讨厌的妖气了。”
见青风还是沉默,苏眉补了一句,“大人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咱们没有时间任性。”
青风这才在流水中睁开了眼睛,向岸边走来。
他精瘦的上身被冲得又红又紫,但是他全然不觉,只道:“那兔子脑子不好用,自我感觉又良好,你别让她往烛比和饕餮那里送,到时候被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苏眉从藤条上下来,“大人并没有将监视她的任务交给我。”
青风愕然:“什么?”
苏眉拍了拍他通红的肩膀,“你都如愿以偿了,就别操心别人了,把自己的事办好。”
“马上九重天百年一度的蟠桃宴要开始了,由星辰公主主持,而盛宴之前要祭天大典,你正好以此为由去再做做星辰公主的工作。”
“蟠桃宴……好。”
*
飞星殿前不似往日那般富丽堂皇,但是却仍然被星辰公主布置得雅致清幽,还没有靠近就闻到淡淡的香味,园林假山别具一格。
比那兔子窝不知道强了多少。
青风这么想。
他以孤神殿神官的名义来与星辰公主对接蟠桃宴的事宜,被几位宫娥恭敬地迎进去。
星辰公主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裙,如他第一次见一般娴静又优雅,只是在看着自己的一瞬间,显出了几分失落。
青风知道,她失落因为来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神君。
但青风不知道,她为什么以为神君会为了这种事亲自来?
她垂下了眼,客气地迎青风进去,整个人如弱柳扶风,羸弱无比。
她一举一动都讲究优雅,看得人赏心悦目。
青风却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让他想起了那只兔子,不知兔子病好些了吗?
青风几次暗示星辰公主以她之名凝聚逃亡在外的仙族,她却屡屡避开,看得出她此时完全沉溺于这场华丽的宴会。
他又想起了兔子,蟠桃宴,如果让她遇到烛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