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扬了扬手,抬眸看着李青燃,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九嶷山上的火几时起的?”
李青燃回道:“七日前。”
七日前,九嶷山的上空落下一枚红信,起初谁也没太在意,后来山中浓烟四起,延绵烧焦了十余里。
一开始还有百姓说要去救火,有年长的拦着不让去,说这山火的势头太大进去了就是送死,救不得的,等它自己熄吧。
或许是为了印证了这句话,山中接连下了几场大雨,山火却丝毫不见减弱。
山火以席卷之势,连烧了两天两夜。
却在第三日里不再蔓延,被圈禁在了方圆十里之内。
直到十里之内草木涂炭烧无可烧,火势才逐渐小了下来。
它烧得蹊跷,灭得也蹊跷。
也就是那一日起,整个青山镇入了幻境。
世间幻境三千,有的自生于灵气之地,有的生于人手。
幻境中人五感丧失,如坠大梦,随织境者意念而动。
而青山镇显然是后者,至于为什么李青燃没有坠梦。
说实话,他自己也很奇怪。
他不但没有坠梦,甚至道心更加清明,以及以至于对幻境之中的某些瞬间,生出些奇怪又模糊的隐隐熟悉之感。
一般而言,人在幻境之中可以出入自由保持神志清醒的,就只有幻境的主人。
所以在李青燃准确地回答出“七日前”的那一刻,凤凰是有一瞬间戒备的。
但在那缕金色凤息即将窜出指尖刹那,又被她收敛了回来。
不是李青燃。
不光因为他是辰虚的转世,还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十分纯冽。
像被雪覆盖住的白松,没有一丝怨气和业障,和那个鬼新娘散发出的怨念太不相符。
这样的气息即便他是一个普通凡人,也离得道飞升不太远了。
所以,实际上她只戒备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又放松下来。
但这微妙的一瞬间还是被李青燃捕捉到了,他任由凤凰扯住自己,甚至随时准备让她出手查探。
而凤凰只是愣了愣神,又将他的衣袖放了下来,看向了四周,开口问道:“帝君……咳咳,青燃道长,整个青山镇,就你一个人是清醒的吗。”
不等李青燃回答,他们身后的黑檀木缓缓开了一道缝,那个小道童愁眉苦脸的探出半个身子,轻轻喊了一声,“师父。”
李青燃朝小道童点点头,转身间隙,朝凤凰轻答道:“不止。”
——只要在幻境将破之时,被他拉住的人,都能醒。
凤凰朝渊鱼观看了一眼,紧随着李青燃一起迈入大门。
李青燃的身形忽然一顿,险些让凤凰撞到了他的背。他回头扶了一下,后知后觉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
凤凰这才想起来,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今天才是她和李青燃初次相见。
她在九重天上确有仙衔,那些不熟悉她的一般便尊称她一句元君。
不过长居在天阙的只有她一只凤凰,大家便更习惯叫她小凤凰,或者小殿下。
此刻她稍微想了想,从记忆里抽了一个几百年都不曾用了的名字,笑着回答道:“宴厌,厌倦的厌。”
就在她以为对话已经完了的时候,又听见李青燃朝着她问了一句,“我们曾经认识?”
她迟疑了一会儿,极轻微地点了一 下头。
其实更准确来说,辰虚帝君是她在九重天上,见到的第一位上神。
虽然……在随后大约五百年的年岁当中,她见到活着帝君的次数不超过三次。
并且无一例外,每次他出现,周遭都伴随极其寒冽的仙辉,几乎等同于将“生人勿扰”写在脸上。
修为浅些的年轻仙君若挨得太近,衣袍上都要结一层霜。
加上天阙之中流传的恐怖故事版本颇多,许多都绕不开辰虚帝君的名号。让他们这一众晚辈一点的神仙练出了一闻到雪碴子味就立马神隐的本事。
好在这位上神并不经常出门,她也不爱打听这些事情。
若非有一天从司命那处听到辰虚帝君历劫期满即将飞升,她甚至都不知道辰虚下凡历劫了。
她抬眸仔细看着李青燃,这样的一个衣不沾尘的上神也需要历劫,她是想不明白的。
所以此刻,对他追问的这一句“我们是否曾经认识”她有些迟疑。
五百年只见过三次面,其实应当称作是“见过”,还远远没有到“认识”的程度。
但出于要套近乎的初衷,她又不太想点破这一层。
渊鱼观的檀黑木门“吱呀”一声在她身后关上,房间内的烛火颤动了一下,烛光中除了方才的小道童外,还有几个寻常的农妇与老人。
见李青燃进屋,热闹了一小会儿,中间夹杂着几句似怨非怨的话,“这回还没能成婚?”
破镜之法最直接的,就是了却织境者的夙愿。
那个鬼新娘,不知为何布下了这奇怪的幻境,每日重复。
目的也很简单,在日落时分被花轿抬出来,只为了嫁给李青燃。
而这幻境又极易破碎,仿若不管是织境之人还是坠境之人,都被困在了某个片段里,说不上谁更惨一点。
说白了,只要李青燃十分配合地在幻境未破之前如了鬼新娘的愿,那么至少幻境之中的其他人就可以解脱了。
可是要如愿道什么程度呢?
接她下花轿?拜堂成亲?洞房花烛?
最重要的是,万一这鬼新娘当真是看中了李青燃灵力充沛,非要和他合欢怎么办?
……
凤凰收敛了笑意,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带着不太友善的神情回看了一眼房中众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投其所好
似乎感受到气氛有些僵硬,有人低声嗫嚅,“我们……也是想快点找到破解的办法。”
这不说还好一说,农妇又带着哭腔抽泣道,“小宝……我家小宝还没醒过来呢。”
那人又接着嘀咕了一句,“其实,不过是假装娶她一下。我方才偷偷看了,那姑娘也不丑。”
小道童奶声奶气,在旁边急急跺了跺脚,“我们师父修的是清道,不能犯大戒的。”
这些人看上去早知晓这一层顾虑,没说什么,只是叹气的声音又大了些,直直传到在场之人的耳朵里,将气氛搅得不尴不尬的。
凤凰斜斜虚倚在门框上,手指随意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扫了一眼房内之人。
她说话的尾音一直很轻,带着些撒娇的语调,但此刻的神色实在称不上和善,“修道之人,当然不可成婚。”
其他人还在七嘴八舌想说些什么,凤凰稍微生出了些不耐烦的情绪,连带着房中的烛火悄悄都窜高了几寸。
李青燃十分果断地将她领到了厢房之中歇息,与其他人隔开。
月光洒入观中,映着李青燃的眉眼,他皮肤很白,但下颌分明并不柔弱,即便此刻在朦胧的月光之下也依稀显出几分凌厉的疏离感。
仿佛独行世间良久,只是恰巧走到了这里,又恰巧伸手救了一下百姓。
凤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通了一点。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的。
李青燃的境界只要他愿意,便能做到眼中无物心中无想,就是那怪新娘硬将李青燃推进洞房,扒光了衣裙在他旁边跳舞也难以乱他心境,心境不乱就算不上破戒。
就像他今日牵了自己许久,平常来说已经是越了男女大防的逾矩行为,但在他眼中大约牵男,牵女,牵猫,牵狗其实并无太大区别。
小凤凰忽然想起司命临行前交代她的话。
套近乎就是要投人所好,譬如给爱财之人投以钱财,好色之人献以美女,贪食之人奉以美食。
但是如帝君这般即将飞升的大乘者,这几样俗好都不占着。则只需在关键时刻送上几句由衷地赞美,细微之处表现出英雄所见略同的见解,言谈间显示出自己的风趣幽默,便极有可能被帝君引为知己。
那近乎自然也就套上了。
于是小凤凰将厢房的门一关,往床榻上一躺,似乎是练习一般,感情充沛地赞美道:“真不愧是帝君啊!哪怕转世也这么优秀!”
尚未走远的某人听到了这气沉丹田的一声感叹,脚步一缓,露出了一个微妙的表情。
次日清晨,青山镇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又恢复了昨日的氛围。
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攘,百姓自顾自的做着买卖,喧嚣又热闹。
凤凰和李青燃走出渊鱼观时碰到对面的店小二在揽客,他一边打着哈切又热情熟络地朝凤凰扬了扬搭在肩上的白巾,“路过的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凤凰道:“要一碗水。”
小二抬头,露出了昨日那般惊艳过后略微呆滞的表情,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但仔细一看,又有细微不同。
小二精神似乎比昨日萎靡一些,哈切打得有些频繁。
街上做生意的百姓,眼下也似乎泛着乌青,那个推车的老伯似乎是三天没休息,仿佛下一刻就会昏睡过去。
她看了一会儿,恍然猜测出了七八分,但又觉得不是很合理,本能地回头朝李青燃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