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太软了。”
一直安静的花兰青缓声道,“付长宁,再等等,杨斌会用针线包拿到绣针的。”
声音不大,但就该死的很有信服力。
极度恐慌之下你会怎么做?
或许四肢冰凉、手足无措,满脑子一片空白;或许意识无比清晰,明白该行动起来去做些什么事情来保护自己,但手脚都像被钉在地上。
而极少数一部分人,越恐慌、越是陷入逼命的境地,反而越理智、越能发挥潜力。
杨斌属于这一类人。
床板上缝着的“毛毛虫”渐渐粗壮变成“蚕蛹”,突然红线由内而外开始断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扑簌簌地往下落。
一只手撑着床铺、手背因使劲儿而筋骨分明,他坐了起来,断线从身上滑落,眼下的红色泪痣极为鲜艳。
另一只手上握紧针线包。
针线包中心处插着一根尾端穿着红线的绣针。
珊姐失了针,整个人身子软成面条,朝地面扑去。
杨斌接住她,见她呼呼大睡没有丝毫异样才放下心来。单手扣住她的肩膀将人揽在怀里。侧过头,直直地望向藏身在门外的付长宁,“仙人,我拿到针了。”
付长宁、花兰青、程一叙一直暗中注意事态进程。
见他没事,付长宁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会死。丧葬后事一条龙都想好了。”
端详绣针,绣针是石料磨出来的,石料和织女缝补像所用材质一模一样。拿了绣针,珊姐就会恢复原样。
杨斌见她脸上担忧神情不似作假,唇角稍微扬起一点儿弧度,冲淡了初见时的那种冷漠隔阂。
“多谢仙人救珊姐性命。若不是仙人指点,我们姐弟二人一定活不过今晚。”
“没有,是你有本事,才能有惊无险地活下来。我今晚一点儿忙都没帮上。”付长宁说。
她把绣针给程一叙,“程一叙,你八字最硬,身上阳气又旺,最能克制绣针这类阴损的东西。你把绣针碾成粉末,扎破指腹用心头血去调制成粉浆,然后涂在织女缝补像的眼睛上。至少能让她再安分个一百年。”
俗话说十指连心,指腹血也算是心头血的一种。
“行,我知道了。”程一叙点点头。
转身去织女缝补像那儿。
杨斌安置好杨珊珊,跟在付长宁、花兰青身边,四人同去。
织女缝补像前。
石像眼睛上的线已经全断开了,眼皮子半张开,直勾勾地瞅着从眼前路过的人。
程一叙右手虚握,一柄两掌宽的大剑从空中浮现停手心里。另一手收紧,掌心的绣针碎成粉末状,然后擦着剑刃缓缓地划了一道长长的血迹瘢痕。
眸中倒影着织女缝补像。
几束迅疾的剑光闪过,织女缝补像碎裂成石块。
付长宁愣了一下。盯着石像,若有所思。
她见着那血乎乎的手都替他疼,“叫你涂眼睛,你切了石像做什么?”
程一叙挥袖退了大剑,“不能赶尽杀绝?”
“天天脑子里想得都是斩草除根......啧,不能。”付长宁斩钉截铁。
“为什么?”程一叙看向杨斌,“怕扶风镇镇民不同意?”
杨斌连忙道,“一切事情都是由织女缝补像而起的,毁了它正好一了百了。仙人随便怎么着织女缝补像都行,扶风镇绝不会说半个‘不’字。”
“因为用处不大。我一直以为是织女缝补像在作恶,但是方才确认后才知道,石像是死的。令珊姐出问题的是石像的怨气。怨气已除,石像实在是无关紧要。”可好端端的,怨气从哪儿来。
程一叙瞧了一眼织女缝补像,“砍都砍了。”
天色很晚了,林斌安排好住处让四人休息一晚明日再动身。付长宁、花兰青一间房,两人的隔壁就是程一叙、程一观兄弟俩。
程一叙正对着烛火发愣。抬高手掌,烛光透过指缝射了过来。他反复回味着那一下子奇妙的胎动。
程一观双手撑着下巴疑惑地看着程一叙,大哥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大哥,你想什么呢?”
“我想要个孩子。”
“靠你一个人估计不成,你去相看个女仙吧。”程一观认为程一叙是他的神,可程一叙的女人缘真得是差到没眼看,放低要求,“相看个女子吧......不,女的就行。”
“我不娶妻。”程一叙抿唇道,语气中排斥之意明显。
花兰青打了水给付长宁净手、洗漱,“井是死井,打不上水。院子里的水瓮中有小半瓮的水,想来是下雨天积蓄的,正好够你用。”
“河里有水,你能打来用。”他怎么不去河里打水。付长宁一边擦脸一边想。
花兰青视线下移,一直盯着付长宁肚子。视线柔和,又有一种忐忑、局促。想上手,又觉得并不太合适。
付长宁收拾好自己,坐在床榻上,“来,摸一摸,但我不保证它能动。”
花兰青双眼一亮,手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即欣喜又期待。
等一个胎动。
啊,果然没动。
就很嫉妒程一叙。
第91章
付长宁拿着梳子慢条斯理梳拢着长发, 偷偷瞧花兰青。
他鲜少情绪外漏,如今不止漏了,还漏了挺长一段时间。错过胎动这件事给他的打击不是一般得大。
梳拢完头发, 放到脑后,付长宁说,“这样吧,下次一有感觉我就叫你, 你就不会错过了。”
花兰青脸上表情没变, 眼睛亮了一下。
轻声道, “就这么说好了。”
“哐”“哐”两道敲门声响起。
“付长宁,快开门。”程一观敲着敲着就有些不耐烦,换成手掌大力地拍着。
付长宁瘫在床榻上舒服得很, 不想动弹, 更不想见人。
花兰青道,“她休息了,程二公子明日早些来。”
“我没跟你说话, 你插什么嘴。”程一叙驳斥道,手下动作不停, “付长宁让我走我才走,你是付长宁吗?”
花兰青对付长宁摊开手,脸上写着“无能为力”四个大字。
“睡了, 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我今天很困很困。”付长宁打了个哈切, 眼角立即集聚着水。
“等不到明天, 我有个好东西现在就想给你看看。”程一观继续拍门。力道之大, 木门颤颤巍巍眼看着就要散架。
没了门可不行, 半夜会进蚊虫的。
“花兰青, 你也不想大半夜喂蚊虫吧。去帮我开一下门。”
她说这话的时候, 花兰青已经去开门。
门能拦住程一观吗?笑话。能拦住他的只有付长宁的拒绝。她点头了,程一观不等花兰青开门,便径自用肩膀撞开。
他怀里抱了一串骷髅。
对,一串!
一个和下一个串在一起,至少串了几十个。
每一个骷髅的手都搭在下一个骷髅肩头,手与肩头交叠的地方用红线一针一针缝起来。
抱着第一个走到付长宁床前时,最后一个的躯干还在门外歪歪扭扭地倒着。
“啊啊啊啊,什么鬼东西!”付长宁的瞌睡虫一下子被吓飞,看清后整个人从床铺上弹起来。心有余悸抚着胸口大喘气。
“我从河里捞起来的,你看像不像蜈蚣?”程一观眼中带笑向付长宁展示,并且求夸,“我打算抱着它们一起睡来着,可大哥不同意。说房间里有他没它们、有它们没他。”
“我就勉为其难把它们借你看一晚上吧。只借一晚上,明天太阳一出我就会抱回来。就这事儿,你不用太过感激,睡吧。”
“你给我回来!拿走,快拿走!”付长宁扯着脖子鸡叫出声,视线不经意间与门外的程一叙相交,他同样是满头黑线一言难尽。他也被吓到了。
花兰青蹲在地上,二指拨弄骷髅细细检查,“骸骨不到五尺,骨龄不及舞象之年,都是些不满二十岁的女子。看起来像是淹死的。”
指头按上一喉骨轻碾,“咔嚓”一声碎成粉末,放在鼻尖嗅了嗅,“死了差不多有一百五十多年了。”
一百五十多年......付长宁脑子里闪过什么,蹲下来检查了一会儿骸骨肯定道,“......她们死于一百五十九年前的四月初七,应该是集体自杀。”
众人皆惊,视线齐刷刷地看向付长宁。
程一观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程一叙愣了一下,等着她拿出佐证。
花兰青单手撑着腿起身,左手取了帕子,二指在上头擦了擦。
“井口那五个修士的墓碑上刻了死期,乙亥年四月初七,就是一百五十九年前。”付长宁只是猜测,猜得八九不离十,“一百五十九年前扶风镇的少女们遭了织女缝补像之祸,五位路过此地的修士在井口建了诛邪阵与织女缝补像斗法。诛邪阵因中途进了秽物而裂阵,五位修士因此身陨道销,少女们则投河集体自杀。”
可这么多年前过去了,织女缝补像怎么又出来了?
程一观恍然大悟,敬佩付长宁脑子转得快,“说得有道理!你怎么想到这些的,为什么我想不到。”
“五位修士都是大善之人,走之前去拜一拜、为他们洒扫墓碑、祭祀超度吧。”说这话的时候,付长宁一直看着程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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