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
扶风镇不大, 付长宁差不多走了半柱香, 河流就出现在眼前。
程一观多久没见过水了, 眼前一亮, 困鸟出笼一样欢天喜地扑过去玩儿, 扑腾地到处都是水。
程一叙面对杨斌脸上十分尴尬, “呃, 抱歉,我家孩子没见过世面。损失我会赔偿。”
“仙人到我家来吧,我家有煮好的凉茶。”杨斌迟疑了一会儿,搁在锄头上的手收紧,试探着问付长宁,“仙人会不会治病?我想请您治疗一个人。”
虽然这位面容清俊、气质冷冽的男子才是仙人,但他总觉得这个挺着肚子的女仙才是几人中说话最有份量的。
付长宁一行人跟着杨斌回家。
还没进门,便听一个婉约的声音道,“阿斌回来了?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炒面,在锅里闷着呢,快去吃。”
杨珊珊坐院子里晒太阳,腿上放了一个绣绷子,红绸绣布鲜艳极了。
她绣完了一针正在换线,葱白玉指拈了一根细如头发丝儿的红色绣线对折,放在舌尖濡湿,将两股搓成一股。然后仰头仔细瞧着,将绣线穿进十分窄小的针孔之中。
见到有人来,愣了一下,“有客人来啊。阿斌,是你的朋友吗?”
绣绷子搁在一旁,有些局促站起来,脸上笑容却是越来越大,“我是阿斌的姐姐,叫我珊姐就可以。天这么热,一路走来口渴了吧,我去盛三碗凉茶。难得阿斌有朋友来。”
“......嗯,是我朋友。”杨斌是个话能省就省的人,干脆认下。
程一叙懒得说话,花兰青惜字如金,能应付这场面的人只有付长宁。
“不用这么麻烦,珊姐你太客气了。”付长宁说。
杨珊珊抬袖掩唇浅笑,往厨房走,“招待朋友怎么会是麻烦呢,我动作很快的。”
没一会儿桌上三杯茶水清澈透亮。
杨珊珊抱着托盘想了一下,“喝茶有些单调,我昨天刚做了一些糕点,甜而不腻,搭配稍微涩口的凉茶再好不过了,我这就去拿。”
“常听杨斌说珊姐人美厨艺更美,一直馋来着,今天可算是有口福了。”付长宁捧着肚子道,“孩子,你今天是沾了你娘的光了,我一人咽两人享受。”
付长宁会说话,哄得杨姗姗面红耳热喜欢得紧。推开门出去端糕点,留下一个身段分明、长发及腰的背影。
杨斌个性桀骜,珊姐温柔如水。姐弟俩差别有点儿大。
在珊姐面前杨斌只有点头应声的份儿,对舌灿莲花的付长宁由衷地敬佩。仙人连嘴皮子都这么厉害。
很快,杨珊珊屈指“当”“当”有节奏地敲了两下门,很有礼貌,端了一盘子精致的糕点上桌,“你们边吃边聊,我不打扰你们了。我就在院子里刺绣,你们有事儿就叫我。”
退到院子里,贴心地轻掩上门。
付长宁感慨,“珊姐人真好,谁能娶到珊姐真是三生有幸。”
“那仙人是同意治我姐姐了吗?”杨斌放下茶碗、双眼发亮。
杨珊珊最近总是怪怪的。
在院子里哼着歌儿、一针一线认真刺绣,刺着刺着,神色就开始恍惚,一双眸子也开始逐渐失了清明。
拈针的手变得机械,一上一下地在绣绷上无意识地刺着。左手扶着绣绷子,绣针刺进了自己的左手,但她毫无所觉,继续拉出、刺进去,拉出、刺进去......
杨斌轻掩上门,问付长宁,“仙人你们看,就是这个样子。能治吗?”
付长宁原来还好奇,怎么用红线在红色绸布上刺绣。现在算是知道了,线被血盖住了原来的颜色。
“这不是第一次了。我曾经试探着问过珊姐,珊姐静静地盯着我,那眼神令我头皮发麻,然后她说‘你在讲什么’。那时她脸上的疑惑不似作假。”杨斌说,“珊姐得这病很久了,仙人能不能高抬贵手治一治珊姐?”
病?
这不是病。
付长宁问道,“珊姐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半年,或者更长。而且最近有病重的趋势。”杨斌面带忧色,“前天我半夜醒来,珊姐坐在我床头,拿针在我脸上比划。虽然她笑着说替我缝开线的被子,但我还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抚上自己眼下那颗的红色泪痣,“就是前天,针刺伤了我的脸,留下经久不散的红色血珠。”
“杨斌,你听我说,珊姐这不是病,是中了咒术。看起来还是那种绑缚命门的咒术。”付长宁沉思片刻,珊姐手中常拿绣针绣线,红色多为囍庆之事,“扶风镇有关于嫁衣、成亲之类的惨案吗?或者怪异传闻?”
杨斌震惊极了。难怪珊姐的“病”怎么都治不好,原来压根就不是病。
“没,我长这么大没听过什么新嫁娘遭了不测的。大概是托了织女缝补像的福,扶风镇女子刺绣能力过于强悍,因此在嫁娶之事上容易得到圆满。非要论起来,扶风镇曾遭了一场几乎灭顶的妖祸,可那都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杨斌摇了摇头,忽而想到什么,面色变了,“你怀疑织女缝补像有问题?”
付长宁点点头,“红线刺绣多出现在囍庆之事上,若排除了这一可能,那就只能回归刺绣本身。而织女缝补像是刺绣的源头。”
一直沉默的程一叙开口道,“织女缝补像聚怨气作恶扶风镇,井口那五位仙人摆得是诛邪阵,他们身陨道销才换得织女缝补像紧闭双眼。我仔细检查过石像的眼睛,上头的线要断不断的,眼睛有睁开的趋势。我认为,今晚珊姐还会捏着绣针来寻人。”
付长宁注意到,程一叙提起那五位修士时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怀念。莫非是旧相识?
“有道理有道理,那诸位仙人看,这事儿要怎么处理才好?”林斌心中慌乱,忙问道。
“问她,精、怪、怨气之类的事儿,没人比她更清楚。”程一叙下巴点点了付长宁。
“杨斌,你找个机会把珊姐的针线包偷出来。晚上你照常入睡,如果珊姐进来,那绣针就会避开你直直地冲着针线包去。你把绣针交给程一叙拿去毁掉。”
杨斌眼前一亮,唇角抬起,有了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双手叠起向付长宁行了一个修士间的礼,大概是从哪儿看来的,十分标准,“谢谢仙人救珊姐、救我。”
“没事,珊姐那么好,我也想为她做点儿事。”
付长宁坐了一会儿,腰就酸得不行,要起来走动走动。杨斌本来要陪着,付长宁给拒了,让他专心去偷针线包。叫花兰青扶着她去散步。
侄女缝补像事出突然,四人决定在扶风镇留一晚,待这事儿彻底解决了再离开。
晚上。
杨斌早早地熄了灯,掀开被子躺在床上。
精神紧张绷成一条直线,呼吸、风吹声在他耳边放大无数倍。
死死地捏住手里的针线包。
差不多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有人到了房间门口,屈指“当”“当”地敲了两下房间门,推门而入。
脚步轻盈,走在地上跟飘一样,几乎没什么声音。
珊姐来了。
第90章
被子从脚底开始慢慢拉走, 杨斌埋在被下的脸一点点露出来。
腹部左右的床褥下陷,珊姐爬上床了。
他喉头微动、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抓紧手中的针线包, 眼皮子掀开一条缝偷偷看。
珊姐双膝分开跪在他身前,指尖拈着绣花针,针后连着一根长到看不到头的红线。
双目放空、无法聚焦,手起针落, 探过来缝他的头。
杨斌哪儿能让她得手, 借着睡梦翻身的动作避开。捏紧针线包的手开始濡湿、出汗, 再近一些,等珊姐再近一些,他就拿出针线包收针。
针扑了个空、刺到头左上方的被褥上。
还没等他松一口气, 珊姐压下腰、左手轻轻地扶住他的侧头, 再次缝补。
等等,珊姐的力气有这么大吗?他的头被扣得死死地,压根动弹不得。
而且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很多。绣花针带着红线不断地戳刺、拉线, 缝补的动作变得十分绵密,在杨斌眼前沉沉地压下来。很快杨斌左半边身子从手腕到肩膀处的衣物都被缝在床上。
两人距离又近, 他几乎无法躲避。
快,快拿针线包。
杨斌举起针线包,同时耳朵上被针线穿过几次, 锐利的疼转瞬即逝。
他惊讶地发现针线刺穿的地方很快会失去知觉。
越来越多的身体部位被穿了红线。半边身子逐渐变得麻木, 失去控制。
杨斌额间覆上冷汗。
很快他浑身缠满红线, 宛如一只被钉在床板上的硕大的红色毛毛虫。
藏身在暗处观看的付长宁心口一紧, 这么下去杨斌会死, 必须救他。
抬脚正要上前, 突然肩膀被程一叙按住。
程一叙面上漫不经心, 眼神却十分认真,“控不住绣针,红线便会衍生出千千万万根。你去了救不了杨斌,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付长宁拧眉,“那你的意思是眼睁睁看着他让珊姐缝成布娃娃?”
“我会为他报仇。”
就是不同意救呗。
“人都不在了,谁还稀罕你的报仇。你心够硬的啊,麻木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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