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楚一连打开好几封信,里面都是一团漆黑的画。不过没多久,那爱画猫的人改变了想法,不再画猫,而是画树。原来那人嫌猫闹腾,不肯安静供人作画,于是改画树。画树没多久,那人又改了主意,陆陆续续画过月亮、石头,到最后生气地表示作画不如什么也不做快乐,他再也不要画画了。
桃楚读到最后一封信时,夜幕早就降临,门前的两盏灯笼也亮起。那灯笼是桃楚从朋友那儿摘来的。那是一种在树上开的花,花瓣是黄色,形状像灯笼,入夜便亮,适合照明。
桃楚考虑着是否要回信,回信仅仅是为了表示礼貌。不过如果这么做,也许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将埋头在书桌前。桃楚想了想,便把回信的事抛之脑后,反正如果有急事,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若不是急事,那回不回信也没多大区别。
桃楚打开最后一封信,那也是最新的一封信,信封上的字迹未干,像是信封的主人急匆匆写成的。信的内容简单明了,只有一句话,那就是请求桃楚到昆仑救人,信中没有落款。
昆仑是个地名,却和无悲国或是喜桃山岭有些许不同。昆仑要比无悲国、喜桃山岭大得多,那里广袤无边,没有尽头。最重要的是昆仑不属于这个世界,但与这个世界共同存在,就像两个无限接近的圆,这个世界有通往昆仑的通道,只不过每条通道都有灵兽镇守,一般人或非人难以到达。
桃楚把纸揣进怀里,决定先把这事放一放,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真正紧急的事。
不知道那位误闯山岭的猎人是否还活着?
苏辞决定先观察事态如何发展,毕竟对方并没有真的做出攻击姿态,只是在恐吓、吓唬她。也许等小孩累了,说不定自己会离开。最重要的是,她实在没办法对一个模样是女孩,或者根本就是女孩的猎物动手,即使对方也许不怀好意。
苏辞唾弃对方的奸诈,也唾弃自己的软弱。
小孩和苏辞对视良久,终于不耐烦了,刚要发作,忽听到洞外风声渐大,她脸上一喜。
小孩的双眼都是黑的,但苏辞依旧能读出她掩饰不住,也不打算掩饰的高兴。苏辞心底一沉,知道是小孩的帮手来了,心中后悔该早点决定,现在已经错过了最佳动手时机。
“桃楚!”小孩大声地喊着,小短腿骨碌从地上爬起,转向山洞外跑去。一个身影走进洞中抱住了她。
“幸好还没动手。”
随着来人的话音落下,黑黝黝的山洞亮起了光。
苏辞不知道那光从何而来,似乎是四周的岩石上,似乎是头顶上。总之,亮光照清了来人的脸,也照亮了苏辞的脸。
“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忘记我了?你很久很久没来看我了,都有一百年了。”小孩嘟囔着道。
桃楚为难地道:“我太累睡着了,才醒来不久。你的眼睛怎么了?”
桃楚对于小孩的眼睛很惊讶,她伸手覆盖小孩的眼睛,一丝丝黑气从她的手缝中飘出,消失在黑夜中。
小孩摸着桃楚的脸,笑起来:“我的眼睛怎么了?我也不太清楚。最近我觉得很累,真想睡觉。”
“千婴真厉害,”桃楚看看小孩,又看看苏辞,道,“你还好吗?你好像很累。”
苏辞脸色苍白,她看着桃楚和小孩,隐隐明白桃楚绝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是很累,我以为遇到了妖怪,原来不能进入山岭的意思不是为了保护山岭,而是为了保护我们。”
桃楚笑起来:“千婴的确是妖怪。”
千婴窝在桃楚的怀里,听到桃楚的话,她蹭了蹭桃楚的脖子,乖巧地道:“我让她走,她不走,危险。”
苏辞道:“她一直赶我走,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里有危险?”
苏辞清楚地看见,那千婴的眼睛不再是黑漆漆的,而是黑白分明,又圆又亮。
桃楚放下千婴,又轻轻揉揉千婴的脸,安抚道:“快回去吧,不然他们又要闹起来了。”
千婴闻言,依依不舍地放开桃楚的腿,却不愿离开。
桃楚道:“你再等等,快到时间了,到时候你就不用待在这里,现在还是快回去吧。”
千婴垂下脑袋,就像突然出现在苏辞的眼前,又突然消失。
“这……是什么妖怪?她去哪里了?”苏辞已经彻底清醒,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桃楚却坐了下来,她点燃火堆,还招呼苏辞坐下,像是苏辞久别重逢的朋友,一点也不客气。
“你看到那片湖泊了吧?”
苏辞点点头,灵光乍现:“她是住在河里的妖怪?”
“她不住那里,不过一直守在那里,有点像守墓人。”
苏辞想着那么半大点的千婴竟然做着类似守墓人的工作,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山岭之中的山和水,基本上都没有名字,除了你看到的那片湖泊,”桃楚微微一笑,“它叫千婴湖,刚才的小孩,就是千婴湖,所以我叫她千婴。”
第5章
苏辞是猎人,却从小读过书,还上过私塾。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但在苏家,教苏辞读书写字的是苏辞的母亲杨与真,担任教导责任的也是杨与真。苏辞学了字,喜欢翻看神话典故。典故中,掌管山川河流的都是男子,统称河伯,她从来没见过有哪一本典故上写着河伯原来是河女。
苏辞想到什么,道:“你……你也是妖怪?”
桃楚道:“我不是。”
苏辞还要再问,桃楚已经回答了:“我是鬼。”
“……”苏辞张大了嘴巴,哪有人直接承认自己是鬼的?
“你发现了吧?千婴湖的附近寸草不生,几乎没有活物。”
“怎么会这样?”苏辞能想到的,便是这一片土地有毒,毒到连野草都活不了。身为猎人,苏辞绝不会主动去招惹这样的地方,连毒蛇毒虫都不待的地方,活人也待不下去。
“这里以前是一座城,比不了你们的国都,不过也差不了多少。有很多人在这里生活,可谁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湖中突然出现死去的女人。一开始是投水自尽的女人,也有被迫自杀的女人,无论是结婚还是没结婚的女人,无论是漂亮还是不漂亮的女人,都被投入水中,很快,这里成了女人的坟墓。他们还不满意,于是屠杀开始了,但凡出生的是女婴,都会被溺死在水中。这也是为何这里被叫做千婴湖,其实死在这湖水中的女婴、女人,何止千人。”
桃楚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反而让苏辞感到害怕。她听过、见过这样的事,可无能为力,现在从桃楚这里听到,她心中更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这些人,怎么敢?
“后来怎么样了?”苏辞轻声问道。
“后来么,死去的女人怨气不散,于是湖水被污染,喝过这水的人相继死去,最后,这城里的人全都死了。不过即使他们都死了,怨气还在,这湖水由西向东,连通许多江河湖水,但凡死在水中的女人,都会被这片湖泊接纳。这湖水不忍心死去的女人在这里受苦,便化成女童,安抚他们的灵魂,平息他们的怨恨,不过这是权宜之计,终究不是解决的办法,千婴平息他们的怨恨,需要消耗很大力气,”桃楚话锋一转,忽地冷笑,“没想到这一百年来,千婴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你看到她的眼睛了吗?那里已经被怨恨侵蚀,要是再迟一点……”她倏地住了口。
苏辞听得心惊肉跳:“要是再迟一点,会怎样?”
“怨气四溢,所到之处就像湖泊的附近般寸草不生。千婴催促你,是因为担心那些女人的怨恨会伤害你。”
“你刚才说,快到时间了。那是什么意思?”苏辞盯住桃楚,她一直生活在村子中,除了进山打猎,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但也听过不少事,县城里还设有专门抚养女婴的育婴堂,短时间之内根本不可能杜绝溺婴的发生。
桃楚避开了问题,道:“现在夜深了,等明天天一亮,你就离开这里。之后的路没有什么危险,你一个人也能出去。”
两人间忽然沉默下来,盯着四处蔓延的火苗,柴木柴被烧得哔啵作响。
当最后一根木头烧尽,苏辞开口了:“我今年十七了,在我们那儿,十七岁还不结婚要被罚钱。我父亲气得要死,不仅要交罚款,还要被乡亲嘲笑。我实在不明白,我不结婚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为何我非要和一个男人生活?所以我参加了狩猎比赛。除了我,我们村子没有人进复赛,可即使这样,也还有人议论我。等我进了决赛,他们便认为我不应该去做不适合女人做的事,不然会没有男人要。真是可笑至极,他们之中,大部分没读过书,更做不到修身洁行,只会宽于律己,严于律人,他们凭什么规定什么才是适合女人的工作?”
苏辞察觉心中的戾气,她不由得停下来,喘了口气。
桃楚道:“所以你才会进山岭,想赢得决赛?”
苏辞低声道:“据说国主对这次决赛很感兴趣,承诺第一名不仅能免除三年赋税,还能得到房子和一大片土地。要是我有了房子,就能远离他们,他们也不敢再说女人不适合打猎。最重要的是,我听到了那个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