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好怕的?我向来知道你是最好的。”
顾昭望着她,难得放纵自己将脸蹭进师尊的掌心。
时光似乎从不曾对师尊做出改变,自幼时飘来的香气缠绕在鼻间,没一会儿就将他拖入梦乡。
明明过了百年,这小子睡觉时还是爱抱着她袖子。
钟妙无可奈何,左右她还有些事要做,干脆由着他抱,闭眼沉入识海之中。
她仍在研究那副地图。
回来了这么些日子,钟妙到底摸出些门道。
自从上次她在十万大山吞下那枚碎片,识海中的地图上便少了一块云雾。这次在妙音坊使用愿力结界后,地图上的江南十九城就圈上了金边,
大胆猜测,说不定那些云雾正是星辰碎片掉落的地点。而凡是她展开过结界的地区,都将真正成为她的领域。
可惜自那次标记过后,钟妙就再也没办法使出愿力结界——也许是因为她只找回了一块碎片?
无论如何,有猜想总比没思路强。
钟妙凝神望向地图,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上似有若无地勾连着几缕云雾,但当她仔细看去,却又不能真正确认方位。
奇怪。
不过世间稀罕的法器不少,有那么一两个能遮掩碎片气息也不算没可能。左右都在这块大陆上,只要细细去找,还能逃出她的掌心不成?
钟妙收敛心神退出识海,正计划着明天如何找个借口四处看看,忽然察觉掌心温热。
睁眼一看,果然是顾昭分神。
顾昭本体就算是再想撒娇,也只会用一双眼睛望着钟妙恳求。分神却直接多了,拽着她的手将脸埋在掌心蹭蹭,面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见钟妙睁眼,露出耀武扬威的尖尖犬牙。
“那家伙是个胆小鬼,怕你讨厌他,正躲在里头哭呢!”
钟妙头痛:“我哪里就讨厌你了?”
顾昭分神却露出挑事的笑。
“那可不一定……你可知他背着你做过什么?”
作者有话说:
白天还有一更。
如无意外,周末两天万更。
第70章 、南疆腾蛇(下)
他的眼睛黑得像某种昆虫的甲壳。
明明是笑着,望向她时却带了潮湿的雾气。
“敢做怎么不敢认呢?真没用。怕得要命,宁愿让我出来见您,那可真是打错了主意,”顾昭笑盈盈的,“您不知道吧?这百年间他可做了不少好事,唔,也有我同他一块儿做的,但总归是这双手做的。”
他面上露出些挣扎的神色,顾昭不耐烦地一甩头,强行将本体意识压制下去。
“我是,蜉蝣是,妖王是,连着楚师叔也是,”他用侧脸摩挲着钟妙的掌心,神色眷恋,“师尊为什么总会招惹我们这种人?难道师尊当真分辨不出毒蛇么?”
钟妙动动手指,被顾昭一口咬住手腕。
他下口时神情极为恼怒,像是要一下就要让她见血,真咬上了却又只是轻轻叼着,倒和自己生起气来。
“我真恨我自己,师尊,我总是这样没用,什么也不敢做,什么也不敢叫您瞧见,怕得发疯。”
他望着钟妙。
“我与那些人当真有什么不同么,师尊?是不是无论是谁都一样?无论谁您都会爱他?我到底又算什么?”
顾昭面上的神色越发挣扎。
他答应钟妙的事从来会做到,这些日子渐渐恢复了正常作息,连着神魂切换也变得规律。
深夜一向是分神的主场,但他今日说得实在太过,以至本该沉睡的本体正拼命冲击着屏障要将分神压制回去。
顾昭冷笑一声,忍着剧痛在神识中狠狠撞开本体。
他们还没走到彻底分裂的一步,却已经在意识深处厮杀了无数回。
钟妙皱眉看着顾昭越发震荡的神魂,捏着他后颈将人拽进怀里,一手牢牢摁在他背心输入愿力。
“凝神,不许胡闹。”
顾昭最恨的就是她这幅口吻。
就像是他永远只是需要被管教的孩童,永远在胡闹,永远在添麻烦令人操心。
分神本就是顾昭最偏激的一面所化,越是被教训,越生出股破罐子破摔的狂气,当即挣扎起来。
“我非要胡闹!您打我好了!凭什么您总不正眼看我!我爱慕您有这么可笑吗?”
钟妙难道又是什么好性子?
作为师尊她自然温温和和,但既然要做她的追求者,就必然会直面她的火爆性情。
缝合神魂本就是个精密活,这小子还一直闹腾,一连失手三次,钟妙的火气直往上窜。
她啧了一声,摁在顾昭后颈的手掌上移,一指点在他耳后印记。
顾昭还想再喊几句,最好喊得师尊心生厌烦将他杀了算了,免得总叫他生出种种可悲妄念。
忽然被这么一指点住,从脊椎中窜上一股极可怕的战栗,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却不由自主软了腰倒在钟妙怀中。
钟妙对发展教众没兴趣,只模糊知道神明能通过印记控制信徒,从前围绕在永恒之海旁的那群家伙最爱讨论这个。
见小徒弟终于歇了闹腾,看神色也不像是疼痛,顿感相当有用,干脆一手摁住印记继续梳理神魂。
顾昭紧咬牙关避免自己发出什么声音,但这感觉太古怪了,他被控制住不能动弹,骨头缝里却钻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痒,就像是,就像是……
钟妙难得安安稳稳将神魂缝了一半,心满意足收手,就见小徒弟堪称手脚并用地从她怀里爬了出来,踉踉跄跄一路冲进房间摔上了门。
啧,臭小子脾气还不小。
钟妙懒得同他计较,自行回房间歇下。
第二日,顾昭起得比平常晚上许多。
钟妙已练完剑从院子里回来,在储物袋里翻了半天没找到茶叶,一打眼见顾昭从房间里出来,相当自然地一伸手。
“茶叶,拿些给我。”
顾昭出门在外向来衣冠齐整,今天却难得顶着头乱发,看眼神也不大清醒,猛的被人拦住,如同遭了恶霸一般睁大了眼。
他的视线在钟妙脸上定了两瞬,忽然将脸撇向另一边垂下长睫,倒像是有些不敢看她似的。
“是,师尊想要什么茶叶?”
现在看着倒是很乖,钟妙瞧了他一眼:“就雪顶霜花吧,你昨晚不是说安神静气很好么?”
一听“昨晚”二字,顾昭直接耳根红透。
他从储物戒中拿出茶叶,小小一盒托在掌心。
钟妙伸手拿过,她前几日同陆和铃新染了江南时兴的蔻丹,浅红指甲轻轻自顾昭掌心划过,却像是要将他的神魂也一道从躯壳中勾走。
顾昭浑身一抖收回手,钟妙已坐回桌前煮茶,他踌躇望了她两眼,最终只是将手藏在身后不自觉地握了握。
煮完第二道茶,寨子里的人来了。
仍然是昨日见过的那个小姑娘,她从未出过寨子,对中州的官话既听不懂也说不出,只能向他们比划着传达消息。
钟妙耐心看了一会儿,向内招呼道。
“大概是有什么热闹……阿昭,我们走。”
一路上皆是盛装的边民,他们顺着人潮向内走,最终进入一处石窟。
石窟内每隔数步便有火炬熊熊,四壁绘满图腾,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岩彩特有的华光。
钟妙打量了几眼,讲的是腾蛇部先祖的历史,有些描述着族人大山中驯化虫蛇,有些描述着魂灵自躯壳脱出上升。
越往内走,魂灵的数量越多,最终反哺于生有双翼的腾蛇祖灵,新的边民自祖灵尾部诞生。
石窟最内是一处深坑,环绕深坑的平台约莫坐了上百人。有位浓妆女性端坐最上方,肩上挂着颗翠绿珠饰,格桑金坐在她左手。
这位应当就是“阿姆”。
又过了片刻,傀儡师被带了上来。
他如断线人偶般萎顿在地,钟妙定睛一看,却见他体内经脉尽碎,胸口处留着空洞,像是有谁强行从这取出了什么东西。
有位长老模样的边民上前宣布罪名,钟妙勉强只能听懂几个词语,大概是“偷窃”“至宝”,骚动在人群中产生,边民低声议论着,纷纷举起右手。
“这是边民中的处决制度,”楚青不知何时摸了过来,正站在他们身后,“偷窃族中宝物是大罪,幸好没了结在你手里,否则你也要麻烦不断。”
钟妙点头,就见阿姆扫视一周,缓缓举起右手。
边民中爆发出极热烈的欢呼。
格桑金早就高举着右手,此时更是兴高采烈,唱起召请祖灵的祭辞。
随着祭辞在石窟中回荡,深坑内渐渐传来越发急促细密的爬行声,如同下一场无形的暴雨。
傀儡师在这歌声中不自觉地向前走去,走去,最终向深坑跌落。
在腾蛇部的传说中,所有部民都将在死后回到祖灵身边。忠诚勇猛的部民会乘上灵蛇的脊背,伤害寨子的部民则需要通过深坑洗去罪恶躯壳。
祖灵庇佑着腾蛇部繁衍生息,祂为死者带来永眠,也为部族送来新生。
生与死在这里都是喜事,寨中部民将载歌载舞以迎接祖灵降临。
钟妙与顾昭对视一眼,在彼此的神色中都看到了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