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到底是谁?
在他还不是苏怀瑾之前,在……那场大火之前。
他的父母很疼爱他。
从不对他摆规矩,也不逼他学家传功夫,他爱剑法,父亲便给他做了假身份送去正清宗学剑。
唯有那一次。
他年少轻狂,很看不惯背负苍生的家训,说:“天下苍生自有天下苍生的运道,生生死死,哪里一个一个管得过来呢?”
父亲第一次同他生了气,命他跪在祠堂好好反省。
他哪里会听这些?干脆赌气与同门一道进了秘境。
等他从秘境出来,就听人说——
“你们听说了吗?衍星楼大火,顾楼主夫妻都死了!”
从此世上只有大师兄苏怀瑾,再无少楼主顾可笙。
他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双手。
他当真甘心吗?
四百年前,世家合力覆灭衍星楼,他救不了自己的父母。
四百年后,世家再次为祸人间。
青年站起身,环顾着一室书稿。
在苏怀瑾懒怠退缩的外壳下,离经叛道的少楼主缓缓睁眼。
顾可笙持刀划破手掌,将血液摁入书籍。
愿力自四海八荒而来。
中州,陨星古城。
钟妙仔细擦去剑身血迹,又捏了诀扫去一身血污,整了整领口与袖口。
此时仍是黑夜,但再过片刻,便有东升旭日将大地照亮。
若说全无遗憾,显然并非如此。
但她曾路过这样精彩的世界,也曾拥有很长,很好的一生。
这就足够了。
在这年春天,有一场很温柔的雨水自破晓时落下。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我当初写顾可笙设定的时候,衍星楼的字辈是“无可奉告”。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
话说我最近更新这本小说也是类似的心情,总之,不负初心尽力去做就好!
第45章 、浩劫退去
作为祭品的感受比钟妙预想中好上许多。
毕竟祭天向来是条不归路,一旦跳下祭坛就无法回头,也没谁能托梦一本《祭天操作指南》供后来人参考。
钟妙暗暗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还为这勇气狠狠夸了自己几句,不过眼下看来,倒不是太糟。
没有疼痛,也没有灼烧。
只有温暖的白光将她包裹,如浪潮漫上沙滩,将贝壳纳入怀中。
钟妙在光中上升。
她听见了一个声音——
“你的愿望是什么?”
这是个好问题。
钟妙有过许多愿望。
想尝试自己酿一次酒,想在开满花的树下睡大觉,想变成小猫咪再去万兽宗混吃混喝。
想同朋友看遍四海八荒的美景,想拉着师兄再放一次焰火,想再见一次师父健康的样子。
想看顾昭长大。
但少山君的愿望只有一个。
“我愿天下再无魔种肆虐,愿世上再无不公,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她听见玉石清脆的碰撞声,像是有谁在那端拨动算盘,谨慎计算。
那个声音又说:“这样算来……你付出的价值还剩下许多,你可以再想想看。”
原来我竟这么值钱?钟妙被自己冒出的念头逗笑。
她之前曾经搜集过许多与祭祀相关的史料,在大部分记载中,神明自带一种上位者的傲慢,同凡人交易更像是施舍糖块换取乐趣。
而在剩下的小部分情况中,献祭招来的是更为黑暗的邪神,不但无法完成愿望,甚至会在神明的游戏中丧失一切。
这位倒很与众不同,不仅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心思,做起事来还能有商有量。
周旭说得好,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人生最后一把交易,自然要换得够本。
钟妙一咬牙问道:“倘若我想让魔神消失呢?不是封印,不是驱逐,直接整个儿消除。”
“魔神没有‘整个儿’的概念,”那个声音一板一眼纠正她,噼啪又拨了几下算盘,“让我看看,这会花费得比较多……”
钟妙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她方才提出时并没抱什么希望,只是本着坐地起价遍地还钱的思路,没想到就连魔神也能被衡量价值——既然能衡量,那就能置换!
钟妙下意识思索起自己还有什么能拿来抵押的东西。
凡间俗物对神明毫无意义,她能依靠的只有自身。但无论血肉灵骨还是修为道心,都已经在最初的仪式中被放上祭坛。
想想看!再想想看!她还有什么能拿出来?
正在此时,那声音仿佛从什么地方接住了一只飞鸟,钟妙能听见它扑腾翅膀的声音。
算盘声终于停了下来。
“加上这个够了,还能剩下一点,你有什么别的愿望吗?”
迈入元婴后,修士就不再需要呼吸,钟妙却仿佛终于能喘上气一般从窒息中缓缓放松。
真好,她竟然能值这么多。
回望一生,朋友们大多都各有牵挂,就算失去她,慢慢也会在责任下振作。
虽然还有些担忧师父师兄,但只要魔修除尽,好好养上些日子,自然就会好起来。
证道之路走到尽头,所有应做的都已做了,她从未愧对自己立下的誓言,想必在她走后,人间会变得要好上一些。
还剩下的这一点,就难得留给自己。
“我愿……我愿我徒阿昭,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交易达成。
先是血肉,再是灵骨,最后是那颗至纯无暇的道心。
她在白光中融化,像是被托举在浪尖的泡沫,在阳光下越升越高。
终于抵达尽头。
密林深处。
蜉蝣正竭力支撑着自己向前爬去,他们已经没有还能站起的成员,法阵却还差一个节点没能完成。
凶兽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一开始他们还有余隙用灵气启动机关,再接着是灵石,最后连灵石都已用尽,只能拆了不重要的机关填补。
她的机械臂已在之前的抵抗中拆了大半,只剩最后一块,倘若不能填上缺口,今日所有人都将命丧于此。
蜉蝣咬牙撕下最后一块零件,叼在牙间向前送去,却被传送阵启动的气浪掀翻。
来不及了。
蜉蝣仰望着漆黑天空等待死亡,脑中想起的却是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人曾紧紧抱着她在黑暗中奔跑,颤抖着声音向诸天神佛祷告。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她活了下来,却还是没能将事情做完,恐怕要叫人失望。
真不甘心啊。
雨水就在此时落下。
扑咬到一半的凶兽变得迟疑,它在雨水中渐渐显露出灵兽原身,绕着她迟疑打转,发出急促尖锐的哼叫,甚至试探着要将她叼起。
蜉蝣虽没弄清楚状况,却在布料撕裂的瞬间下意识伸手撑住了地面。
伸手?
蜉蝣望向自己新生的手臂,猛然抬头。
雨幕中,一轮朝阳正缓缓升起。
在这年春天,有一场很温柔的雨水于破晓时落下。
雨水所及之处,魔种消融,万物复生。
围城凶兽渐渐恢复神智,结伴返回山中。
失去魔种的魔修境界大跌,几个照面就被轻易斩落。
狂乱蔓延的骨生花在雨水中凋谢枯萎,最终同所有魔息一道在朝阳中融化消失。
育贤堂新生院门前,郑天河疑惑抬头,忽然发现天空一阵闪烁。
他翻身跳起,正要召集弟子向更深处避难,却见眼前景象如泡沫碎裂。
方才还在门口探头的凶兽没了踪影,郑天河试探着走出几步,远远望见“战死”的数个弟子正躺在石阶上鼾声大震。
没有凶兽,没有尸体,甚至连血迹也消失无踪,郑天河不敢置信地回头望去,新生院内早已睡了一地。
谢小少爷睡着了都摆着个逃命的姿势,手里死死拽着牧展风——这位师兄方才还是副命悬一线的虚弱样子,现在看着却面色红润极了,怕是醒来就能揪着弟子们抄书。
郑天河将他们挨个摇醒,一路搜查下去,竟将血战中失散的弟子收拢齐全。弟子们皆是四肢俱全,伤势最重的也只是跌下去不小心撞了脑袋。
仿佛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过于逼真的噩梦。
有个年纪小的弟子举着个东西跑过来:“师兄!我方才才广场上发现了这个!这是谁落下的?”
郑天河接过一看,却是一盏颇为眼熟的破碗。
在秘境深处。
顾昭缓缓醒来,全身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舒坦,一时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这么些年他渐渐习惯了灵气冲刷经脉的钝痛,忽然间失去束缚,反而轻盈得像是做梦。
顾昭发了会儿呆,被阳光穿过窗棱照在脸上,这才猛然惊醒。
他从未睡到这样晚,郑天河怎么也不叫他?要是误了毕业大比怎么办?!
顾昭急急翻身下床,落地时却被袍子绊了一脚,手中还滑落个什么东西,叮叮当当地在地上跳动。
他怎么穿的红袍子?
他这又是睡在谁的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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