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 (走走停停啊)
- 类型:玄幻仙侠
- 作者:走走停停啊
- 入库:04.10
第二日,才过了晌午,重霄来请暮淮喝酒,酒桌摆在空拂殿后廊下,正对着凉风习习的青竹林。
他们时常对饮的,伴着这竹林微风,酒过三巡。重霄问他:“心上人也见过了,照顾不周,可还满意?”
暮淮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途,抬眸看他一眼:“我才回来一天,你这是忙着要赶人?”
重霄没接他话茬,笑了笑,自己抬手饮尽一杯,道:“你的心上人是见到了,我的心上人……”他停在这儿,没往下说。
“对啊,你那位呢,趁着我恰好在这儿,不引见引见?”暮淮随口一说。
“她,”重霄神色陡然凝重起来,“同你,恐怕实难相见。”
暮淮听了不禁诧异,实难相见!“为何?”他停了杯箸问道。
“我那日曾说,她是员丘公主,你还记得么?”重霄这里,是一段长且繁琐的故事要讲给他听,需得开个好头。
暮淮当日听他如此说起,权当一句笑谈,此时见他旧话重提,认真想了想,点头看他,难道真的还有另一位员丘公主不成?
继而重霄便将当年在客师父营救未缓之事,一点点说给他听。暮淮才第一次知道,这背后竟是一出李代桃僵的复杂故事,他听得神色都有些变了,原来并非另有其人,而是根本漏了一位真公主……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她现在何处?”
重霄并未多想,接口道:“她就在不远处,不过,我说你们实难相见,原因同你父亲当年一力要杀尽员丘氏有关。”
“你知道当年的原因了?”
重霄微微颔首,将他父亲在灵山得见白泽神兽,包括那段白泽预言,一并说与他听。
暮淮听完,许久没有回应。他垂眸不语,没错,父亲确然是会为了保全一族荣耀,赶尽杀绝的人,可白泽口中提到的那人,究竟是谁呢?那位归来的员丘王子么?他也已身灭,难道是……
他抬头来,眼中惊异,一手按在桌面:“你该不是想告诉我,白泽预言里的人,是你那位真公主?”
重霄口中无言,只寂寂的看了看他,抬手自饮一杯。
暮淮不觉深深皱眉,手指捏着小巧的酒杯,许久没有端起。想着这背后庞大繁杂的前因后果,和这里面填满了的人命关天;忽然忆起那夜,在回程路上遇到的一位使着登峰造极的幻术的姑娘,她把他全族兵士杀尽了给他看,清晨时又一挥手复活了还给他。
他马上把那夜见到的人描述给重霄听,重霄听完,点头不语。
暮淮端坐着,沉默良久,她这样磅礴的灵力,他父亲也许真的不是她的对手,或许天命所定,应龙族就只能止步于此……可那是,是他父亲啊,无论他们在政见上有多少不合,在小凌洲上刀枪相见,他也不能看着他被人仇杀至死……
“她想如何报仇?”暮淮终于问出这一句。
重霄等他许久了,他眼中郑重道:“暮淮,今日请你,便只为商议这件事。”
隔着不大的桌面,重霄向他讲解着整套计划,说到最后,日色偏西,从暮淮身侧远远射来淡薄的橘色余晖,屋顶上的檐铃被晚风吹过,“零零”作响。
他们在这一阵铃声中同时陷入了沉默。
仍是重霄先开口,他说:“暮淮,你我出生入死同场而战多年,到了这一刻,应当能相互信任!”
暮淮无声。
重霄接着在说:“她已退过了生死,愿解两族血海深仇;设身而想,换了你我,可能做得到?”
暮淮仍是无声。
重霄便停住了,也许是该留一点时间,让他好好想一想。
他这么想着,暮淮却忽然开口问道:“重霄,我并非不肯,我只是担心,到了那样的时刻,她能收得住手么?”战场上,并非仇深怨重,杀红了眼的,顾不得旁人的,他们见多了;生死关头,谁更强大谁才有资格活着。
重霄明白他的意思,他沉吟了一会儿,眼中深意,向他问道:“她哥哥新丧,那夜她找到你,可伤你分毫了么?”
暮淮听着他的问话,没有答言。是啊,那夜她手中没有利器,若有,今日他怎能还有机会坐在这儿,生出这许多忧思来……
第八十九章 终见(上)?★
未缓答应多等两日,她一人独坐在温殊途院中。那几株桃杏树此时都结着果,累累挂枝,成团成簇。她抬手化了一片桃红柳绿的春日景象来,暖风吹过枝头,粉樱的花瓣扬扬飘洒。像那日,她从令丘国赶回,哥哥坐在杏花树荫里,抬眸问她:“可是来赏花的么?”
哥哥,何时归来赏花啊!
空拂殿后的竹林里,暮淮剑光临空横过,剑刃正对着重霄后颈,已是第几剑,暮淮举剑的一刻心里尚清楚,一剑下去,眼中是重霄后背上又一道血痕显出,他又模糊了,眉头深结,收了长剑,近前来查看他。
重霄背身立着,身影在几道修竹间迎风动了动,背后是几个不同方向划过的剑痕,血水浸透了后领口,濡湿了一整片衣袍。
“不能再试了,再这样下去,我手要抖了。”暮淮站在重霄身侧,抬手挑开他领口,看了看后颈上的剑伤,两三道一组,累错在一起,交叉的地方血肉翻开,叫人不能直视。
“你前一剑有些重了,后一剑又太靠下,要上移半寸,”他凝神感受着剑痕,锋利刺骨的痛感正面袭来,他自己忍了忍,深吸了口气,接着道:“换个方向,再来。”
暮淮面色比重霄更沉重,他摇头:“不行,你不用缓一缓,我还要喘口气呢。”
重霄因为剑伤累累,转身艰难,偏头来瞪了暮淮一眼,提醒他:“不是为了你,你这一剑错不得,知道么?”
暮淮重重叹了口气,是得分毫不差的,他知道!然而这一道道剑光闪过,考验的不是这受剑的人,诚然是他这执剑的人……
他再看一眼他后颈上那一片凌乱的血痕,换了只手,提剑退远。
临行前一晚,重霄如约而至,同时带来暮淮的一块金鳞腰牌。他递到未缓手上,当然,到了此时,未缓想进出应龙府邸,有没有腰牌都不重要;然而暮淮的这块腰牌更是一件信物,是他们前进一步之后,他承诺给他们的一个退路。拿在手里,特别沉甸甸的,难以估算的重量。
未缓垂首看了一会儿,收进掌心里,抬眸时写着问他:你军中事宜……
他知道她问什么,没等她写完,回应她:“放心,我已做好了安置。”他转而提醒她:“不必为旁的事分心,专心眼前这件事。”他说着,想起什么,拉过她右手来,低头仍旧把两粒发着白光的凝时珠系在她手腕上,他借着微明的灯光,与她视线相接,他像是有许多话要说,然而开口时,却只是说:“无论何时,我总是看着你的。”
她懂他的意思,他在告诉她,放心去吧……她微微点了点头。
翌日清晨,艳阳高悬,照得南海之上,连陈年的礁石都反着光。
未缓做好了准备,推门出来,门槛外站着春蝠和哥哥从前的旧部,他们知道,她今日要重登应龙府。
春蝠起了头,她一曲身跪下,后面众人便顷刻跪倒了一片。“春蝠愿陪小殿下同往!”
未缓低头来,见一向性子温顺的春蝠眼中布满泛红的血丝,坚持的说着。她俯身拉她起来,眼中平静似这夏日晨起的凉风。抬手写给她:不必了,我一人就够了,你们不必同往。我今日去,会同雷境把这新仇旧怨一并算清楚,你们放心,该报的仇会报,该血的恨会血,一样都不会少!
她向院中众人抬了抬手,眼中有一刻苍老,像垂垂暮年,吩咐春蝠道:带他们回封渊吧,难得活一世,好好活着,才对得起的死去的人。
他们众人都盯着她,她在满院人的目光里,腾身飞远,以极快的速度向南飞出了他们的视线。
她越过海面上重重的水雾,直登扶南仙境,恢弘的应龙府邸横在整个扶南域的半空上。她放慢速度,在仙境上空旋飞数圈,这是应龙一族世代生息繁衍的地方,到处是龙乡水泽,仙音袅袅,浴在浓白的烟幕之中,若隐若现,迷离神秘。
此时的应龙府门上,两盏明灯才熄,她化了无形穿门过户而来,飞身往最大的一处府苑寻去。
雷境昨夜在苑中宴请族老亲朋,大排宴宴,歌舞酒席、推杯倒盏。天下第一也不算什么,高枕无忧才是真本事。他志得意满,从没有过的豪情万丈。请了这满堂宾客为他见证荣光功成的好时刻。
未缓走来时,他正红光满面,坐在矮塌边执壶独饮。满室的舞乐声才停,烛台上流下层层的蜡油堆叠成小山,烛芯倒了,“噗”的一下,熄了光。
随着她走近,他端着酒杯的手停了,似有觉察,凝神不动。直到她停在他面前,他抬眸来扫了身前的虚空一眼,仍旧不紧不慢,饮下杯中剩酒,沉声问道:“何人来访?不显身形,倒是一身好修为!”
未缓第一次与雷境这样面对面,他面容并不显苍老,只眼神中透着无尽过往,让人一看便知,经年累月里,他做过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她并未理会他说的话,绕着他缓缓走了一圈,他身形不算特别高大,同长暮淮差不多,那么说,化出的原身也应当相差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