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刚到“福泽”的时候,她清楚的记得,清楚得能够回忆起每天晚上睡觉前对自己说的话,她告诉自己,不要遗忘。
寇怀看到把“福泽”当成家一样大胖小胖,还有长青她们,她都不敢想象自己要是也不想回去了怎么办。
一想就特别的,特别的难过。
她没有办法接受。
在纪白带着她见了父母,她也能一直回味,一直回味。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她没有再那么的期待回家,开始觉得,待在“福泽”也不是难以接受的事——或许,她还有些期待。
她把这归结于她日渐缺失的共情。
因为难以产生共鸣,她像少了心,连对自己的同情也在失去。
包括对纪白的一些,想起来时会觉得有些痛苦与愉悦夹杂在一起的回忆。
但现在她好像又可以了。
她看到纪白,久违的悸动又重新升起,心脏在胸腔里蹿动。
纪白在她的梦里说:“寇怀,这次的任务很简单。”
而她想的却是,纪白会不会也进入沈渔的梦境,也这样跟她说话。
温柔的眼里,深藏的秘密也呼之欲出。
“你也这样问沈渔吗?”说出这样的话时,她有期待,也有点莫名的难过。
纪白像是不懂她的话,走近了一步,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轻,过分的轻,就显得小心翼翼起来:“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也许是在梦里,也许是傍晚才捉弄了一个阿姨,她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很大胆,也很直接,“我喜欢你,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这句话在寇怀毫无预料时被自己说出,她有一丁点的错愕,心脏也忽然在“喜欢”两个字上狠狠的跳动一下。
但纪白看起来气定神闲,他一点都不吃惊,寇怀的这一反应在他眼里成了情理之中。
他靠得很近,几乎要碰到了她的鼻子。他的眼睛直视着她,用声音在蛊惑,在表扬,在引诱寇怀说出更多的话:“你会喜欢我。”
寇怀情不自禁想要微微的扬起头,但被纪白很快的躲开。
他没再看着寇怀,手却按在寇怀的肩膀上,想在鼓励,也像是制止。
他说:“好好珍惜最后一次机会吧,这个任务完成之后,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寇怀被他按住,不往前走,也不后退,问他:“那不道别吗?”她状似轻松的问,“比如举办个告别晚会什么的。”
“你知道的。”纪白没有给她幻想,“不是所有的分别,都有告别。”
寇怀往后退了一步。
纪白的手缓缓垂下。
“拜拜。”寇怀想笑,但又觉得难过。
在纪白转身的瞬间,寇怀伸出手来去抓住他。但被他躲开。
“再见。”他说,“寇怀再见。”
寇怀在纪白离开后惊醒,怅然若失。
隔天。
这天是周末,因为临近期末,陈扬也没有出去玩儿,就在房间里学习。
沈渔看着趴在桌上的男孩儿,眉头都愁得拧了起来:“他不出去,我们怎么见他?”
“你着急吗?”寇怀干脆在地上盘腿坐下。
“着急?我?”沈渔用手反指着自己,“不是你说你有事还没处理吗?该着急的人是你,而我是替你着急。”
寇怀看着沈渔,把她盯得发毛:“要不,我们再等等?”
沈渔点头:“行。可能他晚一点儿就会出去嗨了吧。”
“我的意思是,要不我们再多呆几天?”寇怀觉得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也怪不好意思的。要走的是她,现在想多待些时间的,还是她。
沈渔皱眉:“不行。”
“为什么?”
沈渔坐到她旁边,一本正经的说:“寇怀,你是个成年人了。说话得算数知道吗?”
“但其实……”
沈渔打断她:“没什么其不其实的。要是你不能遵守承诺,那得到承诺的那个人,会难过的。“
寇怀手撑在后面,向后微微仰着,认真的问:“你知道我这个任务做完以后,还要干什么吗?”
沈渔说:“你要回家了嘛,我知道。”
寇怀点点头,偏头看她:“是,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是不是很激动?”沈渔问。
“回家吗?”寇怀想了想,她现在感觉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像是发生在上辈子的一样,“我感觉那样的日子,离我很远了。”
沈渔说:“我没有那么很想回家,不过我在家的日子确实是在上辈子的事了。”
“这个地方真的很恐怖吗?”沈渔转过头来问她,“会吞掉人的情绪。”
寇怀心里有疑惑,但她也找不到原因,而她也没有时间找原因了:“可能有,也可能没有。”
“那你现在还有没有?”
“恩……现在好像又有了。”
沈渔跟着寇怀一起笑:“这是间歇性的?”
下午五点多的时候,陈扬偷偷的溜了出去。
他走得很快,而且特别轴,遇到一个积水的洼地,他也直直的走过去。
像是在赴一个已经迟到的约。
他又走到了那天护城河附近,沿着河岸走。
沈渔又作出一副攻击的姿势来,寇怀拉住她,悄声说:“你怎么像要冲上去打他一顿的样子?”
沈渔紧紧的盯着前面开始缓缓的沿着护城河走的陈扬:“我不知道。但总感觉待会儿还得和他打一架。”
说着,她又转过头看一眼寇怀:“所以现在的情绪应该是警惕。我跟你说啊,如果待会儿他在言语上有什么刺激性的行为的话,那就把情绪转变为愤怒。”
寇怀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看着我干嘛?”她被看得发毛。
“你说的很对。”
寇怀刚说完,前面的陈扬就转过身来,闷头就往她们走来,在沈渔面前站定,开始和她互瞪。
沈渔皱着眉头,忍不住语气很冲:“干嘛?又想踹我一脚。”
他继续瞪着眼,不说话。
寇怀把信掏出来,想要塞到他手里。
陈扬偏过身,躲过了递过来的信。
“我认识你们。”他说。小孩儿的声音听起来也固执,说完以后又继续紧闭双唇。
沈渔不屑的轻笑一声:“认识我们,你上哪儿见过我们……”
寇怀拉了拉她背后的衣服——她们的设定是陈淳的同学,见过也很正常。
沈渔很上道的闭了嘴。
陈扬扬起头看寇怀:“我知道你们是谁,我在梦里见过你们。”
沈渔疑惑的转过头来看她。
寇怀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她知道纪白在她前两次任务中也有帮她,说不定这一次也是。
那这次是为什么?帮寇怀然后让她更快的回家,还是帮第一次做任务的沈渔?
两个答案寇怀都不太喜欢。
“你们能让她来找我吗?”
他说的“她”应该是陈淳。
沈渔刻薄的开口:“人都死啦,你还想她回来欺负她吗。”
陈扬不接她的话,指着他们下来的位置:“她在那里看到落水的小孩儿的。”
他的手顺着河流移动:“水流很急。”
“她跟我讲过,夏天吹夏季风,下的雨从太平洋运过来,所以这里夏天总是多雨。
“那天之前已经下过了将近一个星期的雨。我外婆在乡下,说河里的石桥都被淹没。在那天又短暂的放晴了一天,地面的积水都被蒸发,整个城市又变得很闷热起来,我姐姐总说这样像是被放在蒸笼里蒸,但妈妈不准她这么说——我妈不算迷信的人,但她不准姐姐说任何类似的话。
“那天很多人都窝在家里不愿意出来。和开了空调的房间相比,室外就是个蒸笼,我姐姐说得没错。
“可是下午的时候,又开始下大暴雨。”
陈扬自顾自的说,也不管她们有没有听:“下午的雨来得特别快。还有很多市区的人,跑到护城河下游的郊外露营,因为水位上涨,很多人都聚到山坡的位置。
“结果那天下午的大暴雨,引发了山洪,冲走了三家人。
“而我姐姐,在下午暴雨来临之前跳下河去救一个小孩儿,然后被河流冲走。
“又因为大暴雨,大家理所当然的认为尸体会被湍急的水流裹挟,但在郊外很平坦的地方,也找不到她的尸体。
“后来终于发了几巨尸体,因为……泡在水里太久,身体发胀,衣服也在水流的冲击下被毁得所剩无几。
“他们就把家属都叫到,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的看。”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压下哽咽:“我当时就梦到姐姐在这里哭。”
他往指向对岸:“以前那里有一块巨石,我姐姐就被卡在哪儿。”
“可他们都不相信我的话,一直派人到下游去找……直到三家人的尸体都被找到,他们才想试试我说的话。”
沈渔急冲冲的打断他:“所以就任由你姐姐在哪儿喂鱼?!”
她太直白的话让陈扬的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脸涨得通红,拳头也紧紧的握起来。
“但凡你爸妈没有那么偏心,就不会放过一丁点可能的机会!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真的爱她的话,就算是假的,也不会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