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刚开始那会儿整日以泪洗面,她爸头发都给白完了。
还好她还有个亲弟弟,帮忙着照顾父母,稍稍能让他们感到宽慰些。
老板把她带到医院去看“她”自己,又在半夜回家,去卧室看父母,看弟弟。
爸妈都睡得很不好,两人也都知道彼此没睡着,但还是各自躺着;弟弟白天一副“姐姐一定会好的”乐观样,劝爸妈不要太伤心,夜深的时候他却也是一个人悄悄的哭。
老板问她想不想回去。
寇怀就哭啊,怎么会不想呢?她做梦都想回家。她实实在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从小到大只踩死过蚂蚁打死过叮她的蚊子,那不是人人都会干的吗,怎么就她要受惩罚呢?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也没有人来告诉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就只有老板答应她,在这里跟其他的员工一样完成任务,等积分到了一定程度,她就可以走了。
医院里睡着的“她”会消失,真正的寇怀就能在医院醒来。
那多少积分才够呢?
老板的回答很不近人情,他告诉她有回家的机会,却不告诉她,到底要做到那个程度才能回家。
他的回答只有一个:看。
“谁看呢?”寇怀问他。
老板直视她的眼睛,那个时候还是很让寇怀惊艳的,如果忽视掉眼尾,那就是双圆瞪瞪的大眼。只是在接近眼尾的时候开始渐渐收拢,最后在眼尾处微微往上一挑,深情又轻佻——虽然配上他那副面无表情的脸,让那双该是说情话的眼只会说:别烦我。
那个时候寇怀还被他的外表迷惑,总觉得那双眼里藏着许多没有说出口的话。看着你的时候,眼睛里的不屑一顾都像是在告诉你,他在忍。
“我看。”老板这样回答她。
这样的话让寇怀当时略微的有些脸热,好像她的生命都从此掌握在了他的手里。像是两人之间从此就有了些隐秘的,无法言说的默契。
如果不是后来让她一直等,一直等的话。
怎么说呢,刚来了这里的时候觉得天都塌了,一开始还以为被绑架。后来看到那些“人”又做出一些非人的行为时,她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严重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得了精神病,一切都是自己幻想的。而这里不过是个精神病疗养院。
那个时候常常哭,可那些人除了告诉她“你看到的都是真的”,以及让她不要哭,什么也不会再多说。
接着老板就来了。告诉她接下来要怎么做,还带她去见父母和弟弟——虽然他们都看不见她。他的言语里没有一点安慰的话,可大概是外表长得过于出众,只让寇怀觉得他的每句话都是轻言细语的抚慰。
老板就这样成了她当时觉得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也一直很相信他的话,乖乖的准备接任务,也很相信在不久过后就能和家人重聚,再回到学校上课学习。
但她等了一个星期,还没有等到;又等了一个月,还没有等到。
等到第三个月的时候,她开始斟酌着用词去催。
得到的却总是老板没有一点温度的答复:“等着。”
可她等了这么久,那些完成了任务的同事都能又接了新的任务离开,只有她还在等。
这样没有目的,没有期限的等待是最漫长和最难过的。每天都告诉自己明天就有了,可一天天过去她还得这样欺骗自己。不对,是老板欺骗她。
愤怒积累之后,又一次陪着小心很抱歉的说:“对不起老板,我又来了巴拉巴拉。”
结果等来的只是一个本来说好了的,却似乎永远也兑现不了的答案。她才突然惊觉,原来他没有任何起伏的声线根本就不是温柔,也不存在什么细语抚慰的意思,就是冷漠,就是无情。
他也根本没有同情过她。
仿佛不小心误入一条不知道有多长的隧道。前后都是漆黑一片,她看不到一点光亮。
当她等的都要绝望的时候,前面一个岔口突然射进一道光,一个声音告诉她说,往这边走,这里能够出去。
于是她就往那个方向爬去。爬了很久很久,久到她都以为自己要累死了,才发现,那道光其实是手电筒的光,根本不是隧道出口太阳漏进来的光。
当一直坚信的东西发现只不过是虚妄,就又一次把她打落进地狱。
心里的绝望和痛苦不是一星半点,甚至开始疑心那样的承诺根本就不存在。希望的再一次落空留下的只有更深的绝望。
为什么那样明显的冷漠和事不关己,自己都没有发现到,以为重获希望也不过只是延迟了的处决。
等的久了心肠也好像冷漠起来。
她连自己都顾全不了,连自己都一次又一次的被失落和绝望包围,那也不能乞求她还能有剩余的同情心去关注和她一样可怜的人。
至此才又过了一两个星期,她竟然意外的接到了任务。
到底多少才能过赎清自己的罪责她不知道,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把每一个任务都做好。
但好像第一步就走得很失败。
她为此难过。
她忍了忍又把眼泪憋回去,因为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软弱挺没面子,更何况这个人还对自己的讨厌孰若无睹。
这是对她的讨厌最有力的回击。
寇怀清了清嗓子,微微一笑:“那老板,我下一个任务是在什么时候呢?”
老板把脸转过去,仿佛连看她一眼都很不情愿:“你不用假笑。”
寇怀立马把嘴角一收。
“老板,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接下一个任务?”
能忍就忍吧,谁让这地盘轮不到自己做主呢。
“再”
说。
说字还没有落下,寇怀就已经猜到他想要说什么了。
因为他总是“再说”。
一听这句话,寇怀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面色看起来已经有了些不快。
但“说”字还是没有落下,拐了个弯,变成了——
“下个周。”
“再下个周?!”寇怀有些激动。
之前坐了半年的冷板凳才等到一个任务,结果现在接了一个任务过后却又能这么快再接到一个任务了?
“下周。”老板说。
寇怀瞬间就忘了刚刚还在回忆的委屈,老板的形象再一次高大,让她顿时就觉得之前对他的腹诽和不满都是对老板的误会。
接着又顿时让她意识到这又是一次绝好的拍马屁的机会:“啊!老板,你真了不起。这么快又接到了新的生意,不对,新的工作。”
她面带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的笑容,努力让老板看到她发自内心的敬意。
“你讨好得太刻意了。”老板转身离开的时候丢下这句话。
寇怀盯了会儿地面,自己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发了好久的愣。
过了会儿老板又出来,直直的盯着她:“不休息了?”
寇怀看着他:“今天周几?”
“周一。”老板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太想理她。
刚刚知道不是再下周而是下周的时候简直太幸福,结果今天才周一。
人果然是贪心的,她又觉得不大满足,想要过个一两天就去了。
老板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猜人心思极准。
“你先看看资料,这次的任务跟前几次都不一样。”
说着,他递过来一叠纸。
寇怀小跑过去接住:“那老板,这次给我多长时间解决?”
“七个月。”
寇怀的眼睛忽的睁大:“这得多难呀?”
“二级难度,几乎没有危险。资料里有详细的介绍,你自己看。”老板看人太专注,寇怀觉得他或许不用一直盯着她说话,这样她该紧张了。
“噢。”寇怀拿过资料,低头错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走到门口又回转头来:“那老板,周一就去吗?在哪儿?”
老板也走回自己的房间,头也不回的说:“看资料。”
寇怀拿了资料进自己房间看,看了前面几页对工作人员行动的要求,觉得这果然和李青的不一样——李青,这才过了多久,却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
这次帮助的人是个高中生,这让她有些怀念,还有些难过——人家还可以上学呢。
不过她也怪可怜的。她妈妈没多大的执念,有问题的是她。
为了执行任务的时候更顺畅,一般都要他们很熟悉委托人的要求。
委托人是放不下她唯一的女儿,为了任务更好的完成以便更好的帮到她女儿,硬是写了三百多页的信息。从知道她怀孕的时候开始写,直到她去世。
她去世之后迟迟不能进入轮回,一方面是她自己舍不得尘世中唯一的女儿,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女儿对她的舍不得。
尘世中的人太思念去世的人,那去世的那个也会因此被牵绊。
寇怀把这三百多页足足看了三遍。
老板来敲门的时候,已经到了周五,她正准备再补一篇高中生家里的人物关系图——虽然没什么关系,但她实在是无事可做。
所以当老板敲门的时候,她甚至觉得和他吵一架也会是件很有趣的事。
老板在门前站得笔直,双手插兜,剃个平头,穿着白短袖,牛仔裤,就跟大街上那些二十来岁的帅哥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