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星……”不知什么地方,有人低低地说了句。转眼便有人喝止了他,烈日下一片难捱的沉寂。
曾弋苦笑起来,是啊,现在宫殿中住着的,不再是能让天降祥瑞的公主殿下,而是带来血腥、痛苦与死亡的灾星。
那个被厌神选中的不祥之人。
城外喊杀声如轰雷般炸响,退避进城门的皇城守军慌忙迎战,厚重的城门被撞得扑簌簌一阵乱响。适才护着她退下的副将——青桐家的二哥青樾——翻身上马,不再等待曾弋,匆匆率队迎敌。
沾着桐油的火把接二连三地扔了进来。城墙上陆续翻进了身手矫健的士兵,热浪滚滚而起,浓烟熏人耳目。惨呼声声中,曾弋听见了齐燕来的名字。
“齐安人齐燕来,特来讨教!”那是个年轻将领的声音,凛然正气,勇猛无畏。
“是齐燕来!”城内的士兵低声议论。
“完了,敌军来的是百战百胜的齐燕来,我们这边……”那兵士若有似无地回头觑了一眼,摇头叹了口气。
“迎战——”
“迎战——”
士兵们的声音嘶哑无力,像是被浓烟呛住了喉咙。而城墙外喊杀声震天,转眼就推进到了城墙之上。刀兵相击声经久不息,火光一道道凌乱地飞过城墙,落在身后连绵的阁楼之上。
那些曾经唱诵过极乐神君传说的地方,如今已人去楼空,只留大火腾腾燃烧的布帘,在风中无助地飘荡。燃烧的木梁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像是对旧日颂歌无情的嘲弄。
叛军随着烈焰滚滚而来,在一阵震天动地的冲杀声中,攻破了城门。
曾弋握着飞鸣,她感觉从前的力量一丝丝从她指尖流去。一丝黑雾在她身前腾空而起,将她盘旋缠绕。她听见了厌神的笑声,小公主啊,我说过,你会后悔的。黑雾带走了她的意识,让她只感觉到火焰的亮光与灼热的烫意。
阿黛,你说的不对。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我哪有什么不一样。
我也一样会恐惧,会怕死,我也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日正午,皇城守军将领青樾战死。齐安人齐燕来率军攻入皇城。
烈火连绵而起,一直蔓延至皇宫。叛军在宫中四下搜寻,并未找到天祝国国主、王后及令弋公主。
宗庙牌匾被砸得稀烂,天祝国列祖列宗的排位和两侧兵器架一起,被砍得七零八落,洒落狼藉遍地。传世神兵们自然被掠夺得无影无踪,只有正中央的无咎鼎,幽然无声地伫立其间,竟无人敢靠近。
建国六百余年的天祝国,至此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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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布蒙顶的马车趁着夜色在城中穿行。
皇城中人已出逃大半,剩下部分老弱病残,便窝在家中,瑟瑟不敢出门。此时驾车出行,本来极为惹眼。好在青桐自小在城中长大,对长街陋巷方位极为熟悉,驾着马车像一尾鱼穿过狭窄的民巷,直到城东边的城门口。
马车停在巷口。换了粗布衣衫的国主和王后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在青桐的搀扶下下了车。阿黛扶着曾弋紧随其后,走进了苍茫夜色。
叛军接管了东城门,对出城人员严加排查。携家带口背着大包小包的人们神情不安地站在出城的队伍中,这些昔日与皇族沾亲带故的人们,此刻心中皆惴惴不安,生怕叛军首领一声令下,连带着他们阖家老小都送了命。
曾弋站在近乎停滞不前的队伍里,抬头望见了不远处的神庙。她认出来了,这便是祭鼎巡游当天,她曾进过的极乐神君庙。这附近应当还有一排柳树,树下有一处乘凉的大石——
她顺着长街柳树,望向大石。大石上还有个人,此刻正睁着两眼,与她双目对望。
他穿着并不起眼的破衣烂衫,一颗癞头,在这烈焰映红半边天空的夜晚,显出些许说不清的悲凉意味。
他显然认出她来了。出行前青桐给每个人都调制了符咒药水,此刻曾弋正是当日祭鼎巡游时的青衫少年模样。
曾弋猛然转过头去,心中一时剧烈跳动不止。她现在几乎是个废人了,莫说飞鸣还藏在城中,即便此刻她手中拿着飞鸣,也护不了父王和母后周全。
一队巡逻的人马疾驰而来,为首的吩咐道:“皇城守军青桉已降!国主一行就在附近,极有可能混在此队中,给我搜!”
青桐的肩膀不由得颤抖起来。国主轻轻拍了拍他,对他摇了摇头。
阿黛已经走到了王后身侧,扶着王后轻微摇晃的身子。曾弋走在他们身后,只觉得冷汗涔涔,身后柳树下那双眼睛,仿佛会烫人。
“报——”有士兵铠甲锵然作响,“大人!巷中发现了一辆马车!”
曾弋站在队伍中回身望去,只见带队的将领已翻身下马,朝巷口走去。
马车用料做工与寻常官家无异,昔日天祝国繁盛时期,中上之家皆可用之。将领绕着马车转了一圈,想是并未发现异常,就要挥手带队离开。
曾弋轻轻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突见那将领在马儿跟前站定,伸手将它从车辕上解了下来。
“车是寻常车,马却不是一般马,”他嘿嘿一笑,一掌往马儿屁股上拍去,“去,让我看看是谁养了这样堪比宫中良马的神骏!”
马儿经这大力一拍,扬蹄仰天长啸,而后四蹄落地,在原地轻轻踏步。
青桐瘦削的身子倏然紧绷起来。这马儿极有灵性,若是此刻朝他们奔来,哪里还有分说的可能?曾弋感觉脊梁一阵冰寒,她看见大石上的癞头汉子看向她,起身朝那将官走去。
“大,大人……”癞头汉远远地朝将官作了个长揖,曾弋心跳到了嗓子眼,一手探进袖中,摸到了仅剩的一张分花符。
只见他长揖毕,就起身一把将马头抱在怀中,“大人,这是我先捡到的,应当算作我的罢……”
“你这浑汉,知道这是什么马?要命的,晓得?”将官手中已握了马鞭,一头指着癞汉,目色冷傲。
癞汉恍若听不懂一般,抱着马头不撒手,“你打来我打去,什么时候有命什么时候没命都说不准呢……众生平等,人命是命,马命也是命,这马好歹能作个伴,大人,你说是不是……”
“……它家主人就在这队中,你不怕人家问你要?”
“哈?这马连带着马车,昨日便归我了,怎地今日还钻出个主人来?大人,莫欺我糊涂呀……”
蜿蜒的队伍中,曾弋一行已一步步挪至城门口。这将官带来的士兵,早已将整个队伍中人兜头翻了个遍,连带着身上行囊也没放过。将官被癞汉拉住了脚步,心中火气腾腾,若不是上头再三叮嘱不可欺掠百姓,他早已将眼前这缠人的癞汉一脚踹出去了。
“马儿,你说你当个普通马有甚么不好,这模样给我招来多少麻烦……”癞汉头靠在这白马身侧,口中兀自胡言乱语,低声喋喋不休。
将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一众兵士已将眼前拖家带口的人群都查了一遍,来报并无所获,这才勉强作罢。
一队铁骑腾起烟尘,如突然降临一般,又突然消失。搜捕的声音在皇城中此起彼伏,喝了药水已换了容貌的国主一行,带着几乎空无一物的行囊,在城门叛军的推攘下,离开了曾属于他们的皇城。
曾弋在天边火光掩映下回望,白马边的癞汉已抬起了头。他看着城门的方向,一只手还在白马的鬃毛间轻抚。
人群或颓丧或悲哀地转身,望着熟悉而陌生的都城。曾弋回过头,将那道洞悉世事的悲悯目光和旧日时光一道留在了身后。
城中还有奔腾的马蹄声和高声呼喝,对天祝国主和令弋公主的搜捕还将继续。
国主的身形在夜色中佝偻了下来,在青桐的搀扶下,踉跄已如山野老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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鹧鸪岭中无鹧鸪,正如仙人崖上无仙人。
鹧鸪岭在天祝皇城以北三十里路外,由沥日山脉延伸而来。山势至此,已失了主峰的陡峭凌厉,变得婉转幽深。入秋后,山路两侧层林尽染,衰草连远山,映着橘红的夕阳余晖,在深蓝天空下显得分外绚烂。
行游至此,人皆欲感叹一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奈何骑在小灰驴上的曾弋并没有这份赏叶观秋的闲情逸致。青桐走在她身边,正掰着指头给她数山上的粮米油盐。
“就要入冬了,国主和王后御寒的棉衣还需添置,棉被还得再备两床,山里冬天冷,炭火倒可以自己砍,但是过冬的粮食总要先备些吧……天一凉,山上那些大家伙也都躲着不出来了,我们上哪儿捕去?”
曾弋擦了擦鼻尖,做出专心聆听的样子。
“所以啊殿下,趁着天还没凉,我们得多抓些猎物换钱,不论大小……”
“青桐,我记得你从前没这么多话的。”
“……”青桐将眼神从正在算数的手指上移开,转头看着曾弋,“殿下,不要转移话题,我的意思是,您不能再动不动就将猎物放生了……这么放下去,我们可过不了这个冬天啦!”
“噗啦啦——”一阵振翅声响,曾弋赶紧朝声音远去的方向一指,“快!青桐,那边!”
不待曾弋话音落地,青桐已如一道青烟般消失在半空里,追着那群不知是大雁还是鸦雀的鸟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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