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桐站在远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他身侧站着一个布衣人影,穿着一双布鞋。
等曾弋终于从七荤八素里回过神,慢吞吞地撑起身子,才发现站在远处不敢动弹的青桐。
和他身边的乐妄先生。
“先生……”她赶紧拖着摔得快散架的身子坐起来,毕恭毕敬地行礼。极乐蹲在她脚边,安静如鸡。
乐妄先生手中拿着一把剑,暗金色剑鞘,剑柄呈黑金色,此外并无饰物。曾弋从不曾见先生佩剑,今日所见,也不知是何方名器。她突然想起划破黑雾的那一道金光,于是不由得又抬头瞧了一眼那把剑。
“此剑为飞鸣,闻妖气而动。”先生道。
曾弋明白过来,刚才是先生带飞鸣赶到才救了她。她的头不由得往胸前埋近了些,只道:“先生,弟子知错了。”
“何错之有?”
“不该擅改符咒。”
“还有吗?”
“不该遇妖邪却不求救,擅自行动。”
“哦。”
“不该……”曾弋搜肠刮肚地回忆了一番学堂的规矩,准备再给自己安几个罪名,早课的钟声却已经响了。
“先去上课吧。”乐妄先生站在原处,“晚课后将你今日用的符咒带到书房来。”
曾弋应声是,垂着头站起来,又听先生道:“明日开始,面壁三日。”
“是。”
她期期艾艾地拖着生疼的腿下了山,回头还能望见先生背负双手,望着山头浮云。
***
当日午膳时,殷幸便知道曾弋被先生罚了。他瞧着曾弋,脸上毫不意外,是那幅曾弋十分熟悉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真可以,曾令君,你是沥日堂有史以来第一个被先生亲罚的人。你真厉害,厉害透了。”
曾弋心不在焉地夹着盘中黄瓜丝,放了一筷子到身旁的极乐面前。“殷幸,我上次问你,沥日山也会有妖邪出没吗,你还没回答我。”
“我答了啊,怎么?不记得了?”
“……”曾弋想了起来,殷幸答的是“我看你有可能成为沥日山第一煞”,“行了,说正经的,有没有?沥日山不是有结界吗?”
“对啊,”殷幸不以为意道,“什么妖邪活腻了,才会到沥日山来找死?”
曾弋闻言不语,耳中仿佛又响起那个黑影森冷渗人的声音。
——去吃。
它们不是来找死的,它们是来找吃的。
吃人吗?那个地方是哪里?那些人……地上那些人,都是被吃的吗?神鸟去了哪儿?极乐神君……极乐神君还在吗?如果还在,他又去了哪儿?
他为什么……没有守护他的信众们?
五谷堂里的同门们用了饭,三三两两地出了门。夏日的沥日山清幽安静,山风中有凉意,荷塘中已经开了满塘荷花。曾弋早前种下的玉芝,开出的荷花早已尽数摘作炼丹课堂原材料,万续丹便是她用玉芝炼成的——此法还是受了哪吒以莲藕重塑神躯的启发。
她沉默地走在荷塘边,连殷幸跟她讲话都忘了应。
“人家跟你打招呼呢,”殷幸盯着她道,“走什么神,那边——”
裴廷玉与几位学兄站在荷塘边,荷花花瓣与其相映,花如粉腮,人似璞玉,一时的确说不清是花比人娇,还是人比花美。
曾弋朝他挥手致意,同时向几位学兄叉手行礼。自从上次帮裴廷玉挡了一剑后,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裴廷玉对她似是更亲近,又似是隐隐有些戒备——那感觉,就好像对一个于他有恩的十恶不赦之徒,于情该感恩,于理又觉得有悖礼仪。
不过她一向也不太在意别人怎么想她,更无暇去深思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态度。倒是殷幸在旁边道:“不知先生为何要收他进来,若只是图好看,这世上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曾弋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据她了解,殷幸不是会背后议论他人的人。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却发现他看的不是裴廷玉,而是荷塘中那一朵朵绽放的荷花。
清风徐来,粉白的荷花在波光映照下轻微颤动,散发出阵阵清香。
***
当日晚课后,曾弋便将誊好的符咒整理好,双手托着送进了先生的书房。先生示意她放在书桌上,便让书童带她去静室熟悉环境。
“今日戌时,你便来吧。”童子合上书房门前,先生的声音传了过来。
曾弋敛身拜道:“是。”
思过的时间又提前了一晚,曾弋在回寝舍的路上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先生对着青空眺望的背影又浮现在她眼前,她总觉得那背影里透着一丝紧绷。
血红的夕阳向山谷坠去,昏鸦满山乱飞。极乐安静地蹲在窗前,望着晚霞,一双凤目微阖。曾弋一手轻抚它的羽毛,一边跟青桐交代极乐吃什么,不吃什么,何时要去山顶飞行。
戌时未至,她已经站在静室门口。朝门前童子鞠躬后,曾弋便整整衣袖,踏入静室。
静室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屋外一切声响。她盘腿坐在榻上,正儿八经地对着灰黑的墙壁,开始静思。
这静室本是先生闭关之用,不知是建筑时花了什么巧思,还是施了什么法术,望着四壁皆空,密不透风,实则云气流转,细闻竟有淡淡荷香。
她在里头屏息敛神,静室外却一阵不小动静。极乐蹲在静室门口,像是要给曾弋守卫,任凭青桐左拉右拽,愣是不肯离开门口半步。童子见状,也只得摇头离开。
青桐无法,只得陪着这只犟鸟在门口坐了一宿。
☆、思过
翌日清晨,初升的旭日将晨光洒进长廊。
一道青衫身影与童子在廊中相遇,片刻后便见此人端着童子手中餐食托盘,穿过长廊往静室走来。
极乐依然安静地蹲在门口。一听脚步声,顿时警醒地站起来,双翅微张,一双黑蓝凤目紧盯着来人。
“咦,你这鸟儿,怎么在这儿?”殷幸走近道,“还在等你那小主人喂你?”
极乐头微偏着看他,像是在打量。
殷幸拿勺子舀了两勺白粥出来:“你就将就着吃点儿吧,再给你里头那家伙就不够了。”
极乐看了地上的白粥一眼,并不去吃。殷幸无奈摇了摇头。“你还挺挑,”他端着托盘站在门边,“曾令君——我给你送早饭来了,你开门!”
一阵衣袂飘飞的声音破空而来,殷幸后背下意识地紧绷,正打算将手中托盘扔出去,就听身后青桐气喘吁吁道:“殷……殷公子,殷公子……”
殷幸那条紧绷的弦立时松了下来:“青桐,你搞什么,悄无声息又突然出现,要不是我反应快,你家公子的早饭差点就交代了。”
青桐很有些没明白这二者之间的关系,按理说反应快不该早就把早饭扑出来了吗?但他依然十分庆幸殷公子没有将早饭扔出来,毕竟他手里还端着符咒药水,若是因此一并洒了,还得再重新配一次。
“是,我下次注意。殷公子,思过期间不得与人交谈,按规矩公子是不能开口的……”
“嗯,也对,也好,”殷幸点头,注意到他手上的青瓷小碗,“你手里端的是什么?”
青桐盘算着怎么答,一时有些后悔没有拿个小碗盖上。极乐在旁边“叽”了一声,翅膀一扇,像是要踉跄扑倒。
青桐老实答道:“是药。”
殷幸又道:“是药?他怎么啦?”
青桐道:“公子昨日在沥日山顶摔了,这药是舒筋活血用的。”
“哦,”殷幸点点头,看了看自己端着托盘的双手,头朝静室门点了点,“那你开门罢,我记得静室门也是只能从外面开的。”
青桐依言用空着的手推开了静室门,两人一齐探头进去,只见到一片空濛。欲再往前探头,却觉如陷云雾,又如入纱幔,有种柔和的力量阻拦着他们再往前。
“放着吧,”殷幸明白过来,“这是先生闭关之处,有一道实门,一道虚门,咱们进不去的。”
青桐将青瓷小碗放在托盘上,与白粥和馒头一道,轻轻推了进去。
托盘穿过虚空中的雾幔,轻轻滑动到曾弋身边。她盘腿坐于榻上,既没有睡着,也没有醒着。
她感觉身在静室之中,又仿佛身在静室之外——在神游太虚间,她望见了静室墙壁上的流云。
看似四壁均无缝隙的静室,竟真有云雾流散其间,并且恍若有生命般,只在坐榻对面的墙上流连不去。
云雾在壁上随意流淌,时而婉转如风烟,时而矫健若惊鸿,曾弋渐觉犯困,便虚虚地眯起了眼,恍惚中,她看见了那片桐花林。
她身在半空,仿若乘风而行,眨眼便已身在花树间,纷飞花瓣如雨,湿漉漉的水汽与生机相伴,让她掌心升起一阵又酸又涨的痒意。
花影交错,曾弋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却见眼前分明是桐花树下的神君。
神君垂目休憩的面容越来越近。好似感受到了曾弋的存在,他倏尔睁开了眼。
曾弋一个激灵,不由得从梦境里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
然而梦境并未就此消散,她看见了一双墨蓝带紫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眼中摇曳着漫天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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