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归你,心归我……”野魅们唱着,化出柔美娇艳的人形,歌声里夹杂着咯咯娇笑声,扭着身子向前来。
“……身归你,心归我……”冤魂们唱着,从水中湿淋淋爬出来,头发指甲飞速生长,如长蛇般朝船舷爬来。
桃舒站在船舱正对船尾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转头低声咆哮,连抓带咬,凶狠地攻击着攀上船舷的妖魔鬼怪。
不行不行,要死要死。
我死得很熟练了,他们还不行。曾弋叹了口气,咬破食指,在半空中画了半个符。之所以画一半,乃是因为血珠不够。
她正准备再咬一口,突然听到了一阵铜铃晃动,心神一震,迟疑地转头看向桃舒——这不是它的银铃。
显然桃舒也被这铃声影响,稍一犹豫,本就左支右拙的境况更加危急,被数只厉鬼反扑压在船沿,眼见就要被咬住咽喉!
快快快,曾弋赶紧咬下去,还没伸出手便被扑到在地。定睛一看,扑倒她的竟是燕草。
燕草双目通红,眉含煞气,双手在她脖颈边不住哆嗦,陷入挣扎的剧烈痛苦之中。铜铃声再响,急促声声,燕草双瞳变得血红,耳下青筋暴起,转眼爬满全脸。
脖颈上一阵大力袭来,曾弋发出痛苦的咳嗽,铜铃声一阵急似一阵,铺天盖地而来。殷九凤被船舷上的水鬼缠住,几次欲脱身来救,却始终无法近前。
曾弋两手拽着燕草的手往外掰,一股无法言说的窒息感转眼要将她淹没。
血红色在燕草双眸间流动,越来越浓,渐渐变至血冷后的黑褐色。曾弋的手软下来,她感觉什么都变慢了。殷九凤的剑,桃舒的扑杀,似乎杀不尽的鬼怪妖物……在天地间这一艘船上,让她产生了些许奇异的熟悉感。
“殿下,我赎了你的罪……”
她打了个激灵,仿佛有什么力量重新回到了她体内。燕草还紧紧掐着她的脖颈,她挥了挥疲软的手,碰到了一个物件。
拨浪鼓。
燕草竟一直随身带着这旧拨浪鼓。曾弋伸出手指,叩响了它。
“咚——咚咚——……”
她在接近涣散的思维里,下意识地敲击着小拨浪鼓,一下一下,灌注进最后一点意志。
“醒来!”
☆、凤栖
燕草眼中的黑红血丝逐渐褪去,手上力道也松了些许。曾弋盯着她的双眼,继续敲击着拨浪鼓。
“咚咚咚咚——咚——……”燕草在微弱却坚定的鼓声中松开了手,双眸里最后一丝血气散尽,跌坐在船板上。
“啊!!!我我我……小姐……我不是!我没有……”她看了看自己青筋未散的双手,又再看到曾弋脖颈上的痕迹,又急又愧,哆嗦个不停,一头又昏了过去。
曾弋赶紧画完另一半符咒,扬声道:“分!”
月白色的光芒莹莹流动,环绕整艘小船,转眼循声而出,裹着小船如破空之箭,穿水而去,消失在妖雾弥漫中。
幻境轰然坍塌,山精树怪、夜魅厉鬼啸叫着尽数被吸入一张血盆大口,无数不甘不愿挣扎着消失,万物重归于寂。
“……糊涂客入忽沱河,忽沱河葬糊涂客……”
“心糊涂……心糊涂……”
“哈哈哈哈……”
铜铃声声,笑意森森,皆随着歌声飘远。
忽沱河上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
***
这是个太荒山下的小镇。
一个春日飞花,桃红柳绿的小镇。镇上人群涌动,大人们七嘴八舌讨论着街头社戏,小孩们举着糖画在腿间穿行。
偶有轻纱遮面结伴踏春的少女,或乘车或坐轿,徐徐经过人头攒动的街头,便可听见人们的议论声:
“极乐神君怎么不动了?!——他在做什么?”
“你这就不懂了,万般修罗可灭,三千情丝难却,这可是他得道前的心爱之人!怎么下得去手?换成你,你斩得下去?!”
“嘿!我要能得道,自然把尘缘忘个一干二净……”
议论声纷纷,传进戏台上正对峙的正邪双方耳中。一边是英俊威武的除魔大将军极乐,一边是身形丑陋的厌神。传说两百年前,厌神肆虐,人间血流漂橹,天帝派极乐将军下凡斩妖除魔,极乐将军生作一翩翩少年,与人间某国公主相爱,眼见修成正果,却发现那公主正是厌神本体。极乐将军心灰意冷,斩杀厌神于山间神殿,力竭身死,重回天庭复命,被天帝封为太荒山神。
“要我说,这斩妖除魔一事,最难就在辨心,心念一时魔怔……”
“男儿就该心如铁……”
少女们听了摇摇头,纷纷合上车帘轿帘,若不是传说这极乐神君降神太荒山,此刻她们一定会露出鄙夷神色。
——既然相爱,为何不救?
——心爱之人,如何亲手斩杀?
——什么厌神,胡编乱造。
——什么神官,欺世盗名。
少女们匆匆经过街头,香车轻轿径直朝那桐溪边去了。
戏台上裹着厚重戏装的人有些发懵,低声向骑在自己脖子上的人道:“周沂宁!你他娘的怎么不动?”
他整个人全笼罩在厌神宽大的戏服里,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动作全靠肩膀上骑着的小师弟示意。
“大师兄没动啊!!!”周沂宁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十分抓狂。
“锵——”台侧的金锣响了,那是师父在提醒。
扮演“极乐神君”的大师兄像是突然被惊醒,脚步动了。周沂宁赶紧示意被他骑着的沂均师兄摆出迎战动作,两方人马娴熟拆招。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热烈喝彩。
“好身手!”
“妙极妙极,神君威武,光耀大地!”
戏台上的极乐神君将手中宝剑舞得行云流水,有见多识广的便道:“好一个拂柳剑!好好好!舞得好!”
旁人便问:“何为拂柳?”
“分花拂柳的拂柳……兄台有所不知,据说这神君原是位风雅君子,早年修道时自创了一道符咒,唤作‘分花符’,一套剑法,便唤‘拂柳剑’……”
“哦哦哦,分花拂柳,当真是一派潇洒风流……”光想想那神君现身时必定香花漫天,风柳杳然,左右人群尽皆点头,十分神往。
那潇洒风流的“极乐神君”突将剑尖一转,往身后一背,飞身跳下戏台,转眼几个起落,消失在人群中。
人群惊叫,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四下乱哄哄询问。
戏台边敲锣的枯瘦老人站起身,抱拳道:“多谢各位父老乡亲捧场!今日新编,诸位看官有钱的碰个钱场罢!沂世——”
被叫沂世的少年人端着木钵走向人群,他身量高大,从人前走过时略低垂着眼,人便只能看见他浓黑的眉毛与眼睫。
适才普及拂柳剑的那位很赏脸地带头鼓了掌,又从腰带里掏出一枚铜钱掷入木钵里。余人三三两两,摆手的摆手,投钱的投钱,或散或行,戏台前转眼空出来。
“师父,师兄做什么去?”脱了戏服的周沂宁和谢沂均大汗淋漓地走过来。
“他说,有妖气。”师父接过李沂世递来的木钵,悠然道。
周沂宁:“嘁——大师兄又这样……”
“这次是真的。”师父晃了晃木钵,捏起一个铜板放在眼前。
“有妖怪?!”谢沂均闻言,嗓门如洪钟,“师父,那,那,那,我们还不去?!”
“……我们比较缺钱。”师父沉声道。
*
曾弋在昏睡中醒过来,感觉船身仍在水中前行。她睁眼一看,殷九凤正靠在船头,双目微阖,半是休息半是戒备。桃舒趴在船尾,仍在酣睡。燕草坐在她身旁,脸色发白,神情焦虑。
“扶我去船头。”她对燕草轻声道。
昨夜用指尖血所绘之符,押上了这通灵之体的血气和她所剩无几的一点灵识。分花符对灵力要求极高,她也一百多年没用,不知情急之下又被带到了何处,须得到船头查看一二方能放心。
殷九凤给她挪了个位置出来。河岸两边山崖陡峭,怪石嶙峋,时有鸟鸣树颠,实实在在是一派春和景明之象。经过一夜惊心动魄的缠斗,再见这般景象,曾弋万分真诚地将满天神佛拜谢了一遍,这才放心地打量对面的殷九凤。
他身上衣袍破了好几道口子,血染了一层又一层,发丝凌乱,嘴唇焦裂,大概人生中最狼狈的样子不过如是。
曾弋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脖子上的掐痕已经由红变紫,衣襟上洒落着斑斑血迹。最麻烦的是腿,若长期不能动,怕是就得废了。
殷家人……他是殷家的第几代?
“知道厉害了吧?”曾弋指尖转着从燕草身上顺下来的拨浪鼓,假装漫不经心地对殷九凤道。
“对……不起……”少年只是低声道歉,看样子不常说,开口十分生涩艰难。
“……”又来了又来了,曾弋一听这词百爪挠心,像是听了个故事开头,偏偏没人继续。对不起什么?来来来,给你太姥姥说道说道。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殷九凤继续道:“绿珠,对不起,九叔不该不相信你……”
河边山崖上开了几株桃花,花瓣随风飘落在水面上,清水逐花,木船破浪,煞是好看。殷九凤的声音有些暗哑:“当日我若是信你,你就不会被家里人逼得负气出走,为了寻证据孤身犯险,最后……最后身死异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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