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弋迈步欲行,突然想到一事。她将柳沂人等三人召集到跟前,问道:“掌门和沂世身上,有没有带着你们的东西?”
周沂宁挠了挠头,表示掌门和二师兄对他的纸皮人虽认可,但还不到随身携带玩耍的地步。谢沂均的生活里除了长刀、青牛和花花草草,再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柳沂人更不必说,他整个人仿佛只为三个字而动:有妖气。
追影符将他们送到此处,可见此处便该是掌门和沂人跌落的地方。冬晖在进入沙漠前看到的“沙丘边缘”,其实并非边缘,以他目力所及,根本望不到边——这本该是行经沙漠必备的常识。
一念至此,曾弋不禁有些奇怪:“老伯,您这一行途经沙漠,却不曾请个向导吗?”
封老伯捻须笑答:“仙君敏锐,向导也是有的,只怕是被风沙迷了眼,又被老君显灵给吓到了,一直不敢出声。老白,你来——”
一众家丁往旁一让,便闪出个身形瘦小,略显佝偻的老人,看着约摸六十来岁,一双眼睛在风沙侵蚀下,已略有些浑浊。他朝曾弋行了个礼,瑟缩道:“小人给仙君请安。”
曾弋心知自己虽说算起来有快两百岁高龄,如今看着却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位老向导称她一声“仙君”,也不过是借了封老伯的面子,于是连忙伸手将他扶起来,一触及他手腕,心下便一惊。
他有一手臂触之如木棍,光秃秃、硬邦邦,与另一手臂正常的温度和触感截然不同。再定睛看他手掌,果然有一手用绷带绑得极为严实,让人想起躲在极乐神像身后的梁万千。
向导老白像是察觉了她的异样,更不自在,垂目低首道:“仙君勿怪,小人早些年在沙漠里遇了险,受了点伤,所以这手便与旁人……有些不同。”
曾弋心道,这沙漠中果然有古怪。便含笑点头,说声:“不容易。”随即指了指脚下,道:“您可知此处为何处?”
老白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封老伯,便听封老伯道:“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仙君。”
老白嗫嚅道:“若……若小人没有看错,这一带便是……黄沙鬼城。”
曾弋举目四望,只见茫茫黄沙,起伏绵延。碧空中仅有一轮烈日,此刻正是午后,一片耀目金光,照得四下刺目。远方天际蔚蓝处,隐约可见氤氲水汽。
没有半点城池的痕迹。
追影符不会有错,若是真落脚在此,要么是陷入流沙,要么被什么东西抓走了。身陷流沙,以掌门的功力,定然能带沂世脱身。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是被困在了某处。
“黄沙鬼城?”周沂宁奇道,“这里曾有座城?”
老白道:“是……也不是。说有座城,其实见过的人极少。都说‘日见鬼市,夜逢鬼兵’,传说这鬼城便是一百多年前战死的士兵们鬼魂居住的地方,每月至阴时刻,便会出现在沙漠中。也有人说此地原为无诸古城,一百多年前城中曾现神女,城中人祀奉不周,便天降流火,将全城烧了个一干二净,只留下一座空荡荡的城池,由此便成了‘鬼城’。”
封老伯笑眯眯地听老白讲,像是头次听说。他那面色不善的侄子封夏泽站在身后,目光却投向远方天际处。
周沂宁听得云山雾罩,偏又津津有味,于是追着问道:“那这里究竟是战死士兵的鬼城,还是那被一把火烧了的空城?”
“当然是鬼城,你看这周围黄沙漫漫,哪里有半点残垣断壁的痕迹?”谢沂均劈头便道。
“我看未必,”封老伯开口道,“否则老白大可以只说鬼城的传说,不必再提及第二种可能。”
“正是,”老白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清明,像是一瞬间恢复了年轻时的神采,“只因小人……曾亲眼见过那空城。”
众人不禁一愣。只听那老白继续道:“不仅亲眼见了,还被困在其中,差点出不来……我这手,便是在这城中受的伤。”他苦笑一声,缓缓解开了左手绷带,如枯枝般黑瘦的手掌便呈现在众人眼前,那枯焦之处一路向上延伸,一直没入袖管中,令人望之心惊。
家丁中人有人脸色白了白,封夏泽神情中也有一丝紧张乍现而逝,封老伯却神色未变。他拍了拍袖口上的尘土,随口道:“老白是有福气的,我们有你带路,又幸有仙君同行,自然会平安走出这沙漠。”
老白愣了一愣,像是得到了从未有过的肯定,顿了顿才道:“谢大……老爷。”
曾弋脚在沙丘上踩了踩,未觉有异。她抬眼看向天际处,黄沙似在水汽中蒸腾。
不对。这向导一辈子跟沙漠打交道,不该如此轻易便被困沙漠;即便被困三日,听其语气,也不该如此瑟缩胆怯,更不会因封老伯一句话又重生胆气。
是哪里不对?曾弋不由得想起风岐那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神。要是风岐在就好了。
“依您所见,现下我们该往何处行?”曾弋按下思绪,转头问老白。
“……向西。”老白犹豫了片刻,伸手指向那日光下黄沙中水汽氤氲之处。
他话音尚未落地,便有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天边随即腾起一道黄色巨浪,飞速向他们逼近。
“又来了!”家丁中有人低呼了一声,众人分头向那沙丘背面滑下,转头躲避。曾弋将身侧的周沂宁一拉,翻身滚到沙丘边,隔着牛车车轮的缝隙观察了下四周。
“师叔,怎么你躲风沙也这么有经验?”
“闭嘴,埋头!”曾弋一把拍下周沂宁的头。
柳沂人腾身去帮谢沂均遮住青牛口鼻,转眼那天地间便被滚滚而来的黄沙漫布。风声呼啸如鬼哭,曾弋只觉得熟悉的沙砾割过皮肤之痛又再袭来。她紧闭双眼,在一片昏暗中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轮回台前沙海幻境中的身影。
他在沙尘里那么拼命,是想去哪儿呢?
是什么人,还是什么地方,让他非见不可,或是非去不可?
风大力吹刮,像要将牛车卷上天去。那牛被两人压住,复又遮住口鼻,只能焦躁地甩动四蹄。沙尘泼天,风声中夹杂着沙粒冲刷车篷的声音。
如此这般末日景象,整整持续了约莫一刻钟。待得风声渐息,沙尘归位,天地又重新变得清明。
曾弋弓起身,抖落身上的尘土。周沂宁一边擦着脸,一边“呸呸”地吐着沙。
身后众人又再悉悉索索地从沙里冒出来,经过一次风沙掩埋,第二次显然多了些经验,封老伯在冬晖的搀扶下起身——虽然他看起来远没有到需要搀扶的时候。
老白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曾弋身旁,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远方,嘴角因为紧张而略微向下。
“来了。”
他张了张口,这句话像是从胸腔里冒出来一样沉闷。
一干人等刚刚抖干净身上的沙土,此刻又全都盯着一处,几乎忘了呼吸。
只见沙尘散尽处,远方天际间,突然多出了一个耸入青天的高塔,数不清有多少层。
高塔之下,似有城池。
“是鬼市!”老白低低的声音中夹着一点微不可察的惊惶。
封夏泽的脸色再度白了白,封老伯身后众家丁在听闻鬼市的一刹那有过一丝紧张,随即神情宁肃,瞧着比寻常人家的家丁更为可靠,一看就是经年历练的精兵强将。
那鬼市似能随风挪动,转眼便到了近处。高塔浮屠,下有佛寺,轻烟袅袅。又有男女老幼,穿着寻常人家的粗布衣裳,闲行集市,人来人往。
集市不大,货物不多,满眼都是灰扑扑的颜色,但其中行人神色安然,颇有些自得其乐的模样。市中叫卖之声、小儿嬉闹之声、妇女家常之声……汇集于一处,隐约可闻。
曾弋看着这边关小城的热闹集市,便有片刻失神。
只听老白又叫道:“老爷!诸位仙君!快退!此幻境可惑人,一旦被困幻境,就真出不来了!”
谢沂均一听,赶紧将青牛从那车辕上解下来,赶着它一路向后退。偏偏那幻境如同听得懂一般,愈加飞快地接近沙丘。
众人只得一阵拔足狂奔。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刚刚止息不久的狂风,又一次席卷而来。
“呜呜——”风沙漫卷,转眼便天昏地暗。这一会狂风似是憋足了劲,直将曾弋卷得双脚腾空,打了几个滚,直直往山丘下摔去。
灰雀与了嗔还待在她怀中,这一摔便纷纷扑出,灰雀焦急地扑腾双翅,一边还伸出鸟嘴,想要叼住曾弋衣领。了嗔跟着曾弋猛跑了几步,似想在沙尘中将她撑住。
曾弋护住头,顺着惯性滚下沙丘,身子撞在一个坚硬物体上,瞬间止住下跌。
沙丘上的风还在盘旋着,发出低沉的“呜呜”声。空中弥漫着纷飞的沙粒,模糊间只能看见几个滚落下来的身影。
这风太奇怪了。像是要赶着他们到这里来一般。
曾弋回手摸了摸刚才拦住她的东西,表面粗粝,像是岩石——好像还刻了字。她坐起身,转头看向自己指尖触及之处,字迹在风沙里有些模糊了,她在掌心中描摹了半天,一时认不出这鬼画符般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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