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酒客大笑着问:“你说红颜薄命,那飞上枝头的公主常曦,当真美吗?”
说书先生一拍案,“这话问得好!这常曦公主何止是美,见过她的人都说,那可是世间绝无仅有的妙人儿,秋水为神玉为骨毫不夸张。只可惜啊,虽然耀帝震怒,赶在日落时分将儿子请回东宫,勉强完成了大婚典仪,却没料到福祸相依——洞房花烛夜东宫居然走水!连绵宫殿烧成飞灰一片,慕容鲲与常曦双双殒命,就连耀帝也气急攻心、崩了。”
哐。
一声响动,打断了说书人的侃侃而谈。
众人一回头,才发现是个白衣小娘子差点儿从楼梯上滚下来,正狼狈地爬起身,一手慌张地拢起遮面的轻纱。
可还是晚了,有眼尖的人已经瞧见了那张不染尘世的面孔,借着三分酒意调笑道:“那常曦公主,可有这小娘子的七分美貌?”
说书人摆手,“非也非也。小娘子虽然清秀,却远不如那常曦公主媚骨天成。”
君微整理面纱,直起身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众人谈论的话题。
那些目光着实令她不适,恨不得立刻遁地逃走。可别说这是在人间,她不敢轻易泄露妖身,就算她敢,那点三脚猫术法也不晓得能不能行呢!
她只觉得胸口憋闷,不舒服得很,于是踮起脚,到处找孙平。
忽然,肩头被人一拍,她只当是孙平,没想到一回头就闻到熏天的酒气。
是个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此刻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拉扯着君微的袖子,“小娘子,大半夜了还在醉风楼徘徊,莫不是孤枕难眠?要不要本公子陪你饮几杯?”
往日里,君微一直觉得酒是香的,此刻才明白书中为何要说“酒臭”。
臭、真臭!
君微才起了厌恶之心,跟在她身边的阿璧已然后足蹬地,一口咬上男人擒着主人的那条手臂。
“啊!”那男人惨叫着想要甩开小兽,“来人,来人!给我把这个木头畜生打死!”
人群里顿时冲出几个彪形大汉,夹枪带棍地朝阿璧冲来。
打,还是逃,这真真是个难题……
君微犹豫的这一刹,阿璧的动作也迟缓了许多,被男人狠狠甩飞在地,眼看就要遭殃。
突然三个不明物体破空而来,带着啸鸣直插|入地三分,生生挡住了彪形大汉的脚步。
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三根镶玉的簪子。
一个妖娆的嗓音随之而来,“若我没有记错,此地是醉月阁,可不是听风阙~”
风烟波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披散着一头乌黑长发,妖妖佻佻地拨开人群,眈了眼与那公子哥纠缠的机关兽,一笑,“我当什么大事,原来不过是狗崽子不懂事。”
好一句指桑骂槐!
君微招招手,阿璧立刻乖乖回她身畔候着。
风烟波睇了君微一眼,“怎么,厢房床硬睡不着?”
不是床硬,是太吵,君微没好意思说实话,毕竟人家也没收她房钱。
“同我来,”风烟波拾起君微的手,另一手撩过颊边青丝,“我那儿清静。”
口吻也好,姿态也罢都随意至极,偏偏由她做出来别有一番诱人风情,看得诸多酒客目不转睛,早忘了先前的插曲。
君微被风烟波牵着,只觉得心神荡漾,莫名其妙地口干舌燥。
直到出了醉月阁,风烟波一回头,发现小妮子眼角泛红,眸泛秋波,才嫣然一笑,敛了周身的媚术。
君微只觉得忽然神清气爽,迷情骤然散去,连忙挣开风烟波的手,红着小脸说:“不敢劳烦楼主,我睡厢房就好。”
风烟波抿唇笑,“如今你被那些登徒子盯上了,如何还能独眠?怕不是后半夜就被梁上君子偷香窃玉去。”
她能有什么香玉?君微自惭,因为拗不过风烟波好意,只得随着她绕过庭院去私人住所。
没想到,醉风楼虽然莺歌燕舞,风烟波的私人宅院却一派素净。
门口守着俩个值夜的丫鬟,见主子带着人回来,连忙迎上前。
风烟波一挥袖,“不必伺候,你们都下去吧。”
于是,偌大宅子就只剩下君微和风烟波两人,静谧得很。
君微打了个哈欠,泪眼汪汪。
风烟波坐在床沿,拍了拍褥子,“困了便来睡罢。”
想到她那媚术一放,自己就魂不守舍的经历,君微连连摆手,“不必了,我睡相差,没法与人同眠,在这榻上打发一夜就好。”
风烟波也不强求她,单手托头卧下了,阖目敛息,宛若一幅仕女图。
君微看得出神,只觉得原来世间女子应当如是。
她呀,虽是化了女儿身,到底还是只妖,当不得真正的女子。
这般想着,君微终于沉沉睡去。
已许久没动的风烟波缓缓睁开了眼,起身的动作没有半点声响,一袭白衣走到君微身边。
她眉目间含着疑惑,想着阎煌临走不忘托孤,是怕这万鬼觊觎的小妖怪独身在外,被吃掉?那就不怕,她风烟波先动了杀心吗?还是说……阎煌知道,她会顾全大局,将得道飞升的机会留给他。
就算是七巧玲珑心的风烟波,自问也有看不懂的人,而阎煌就是当先的那一个。
永远猜不透阎郞的心。
风烟波轻柔地抚摸着小妖怪光滑的脸蛋,若有所思。
君微在梦中,只觉得香风拂面,忍不住呢喃,“你好香呀……”
风烟波神色微怔,抬袖闻了闻手腕——她此刻并未施媚术,哪里来的香?
只不过……这小妖怪幻化的模样还真是可心。
当成补药食之,真真可惜得很呐!
作者有话要说: 阎狐狸:不好,又多个抢食的!
风烟波:阎郞确定不是多了个情敌么?
☆、圈套
清晨,君微醒来才发现自己睡在风烟波的床铺上,盖着她的素净的被褥,鼻子前面都是若有似无的香气,不同于媚香,甚是好闻。
“风楼主?”
她出门入院,也不见风烟波的踪迹,问了侍女才知道风烟波平素也几乎不在醉风楼待着,旁人也不敢打听自家楼主都去了哪儿。
君微点点头,也不为难人家,转身就要走。
侍女连忙拦住她,“外头对姑娘来说是虎狼之地,去不得。”
虎狼之地……这形容还真到位。
君微拍了拍阿壁的头,“不碍事,我带着它,但凡遇见什么我就逃回来好了。”
侍女拦不住她,也只得作罢,匆匆去向孙平报告了。
君微领着阿壁,大摇大摆地走在长庆街头。
她当然知道,以自己的真身若是被看妖魔觊觎会有危险。但如今青天白日的,妖魔还不敢上街造次,最多……过了正午之后,她立即折返就是。
既然时间有限,君微不敢耽误,马不停蹄地赶往龙凤神殿。
虽然听说清虹子道长遭遇不测了,但到底耳听为虚,她还是想去确认一下。万一是弄错人了呢,又或者道长先前就已经有眉目了呢?
等她到了观内,早已香客盈门。
殿内有几个年轻道长在,君微上前向他们打听。道人说,死的确实是清虹子,但并未听说他生前在打听什么游方术士。
“谢谢道长……”
看来,清虹子道长还没来及帮她问,就惨遭毒手了。
君微失落地走出大殿,茫然四顾。
长庆城虽大,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正惆怅呢,迎面被桶水泼了个正着,君微半边衣裳都湿了。
可她没顾上自己,赶忙蹲下|身,去扶摔倒的少年,“没事儿吧?”
那孩子七八岁年纪,这一摔把两桶水全给打翻了,狼狈极了,又疼又急地直搓手。
“这可怎么办是好,水没按时辰送上来,就拿不到银钱,没有银钱……娘亲今日的药就没着落了……”少年自言自语地说着,挑起担子就又要往山下跑。
龙凤观在半山上,下去要走好几百级台阶,他还要再挑两桶水上来?
君微看他瘦小,忙追上去,“你要去那儿打水?”
“九里坡河边,”少年头也不回地往下走,“时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君微看着他摔破的手背和胳膊,“你等等。”
“不能等!再等,今天就没钱给我娘买药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君微从乾坤袋里拿出药膏,递给他,“你把伤口处理好了——这水,我帮你抬。”
那少年将信将疑地接过药,抹了之后又挑起担子,“你当真帮我?”
“我从不撒谎。”
她还真说到做到,就这么一路陪着少年下山,顺着小路到了九里坡。
“我去替你打水,你歇歇胳膊先。”君微接过少年放下的水桶,往河边走去,阿壁也叼着另一只桶,跟在她身边。
背对着河岸的君微完全没有注意到,从少年的影子里缓缓释出的黑色雾气,可是阿壁却突然丢下嘴里的木桶,戒备起来。
“哎!桶,桶!”眼见着木桶要随波逐流飘走了,君微急忙俯身去捞,好不容易捞到手,一抬头才发现天色在这转瞬之间竟然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