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大门,其实不过是比别处房屋的门扇稍大些罢了。
而里面陈设同我想得一样,简单的桌椅,毫不华贵的茶壶杯盏,一切单调平庸得不像是犹昼会居住的地方。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耀眼,气质也不同寻常家公子,更何况他还身兼着莲月教教主之职。
如此一切,无论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居住在这种地方的。
“这里……就是莲月教?”
犹昼摸出一个茶杯,斟了一杯水递给我,“嗯。”
虽说这屋内陈设简单陈旧,但大都干净,不染一尘。
我暗自对犹昼稍有改观,想起了什么,遂是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做甚?”
“带你回家啊!”他冲我咧嘴一笑,十分自然。
“回家?”我看了看四周,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苦涩与无奈,后面半句话几乎是自顾自地喃喃:“这里哪里是我家啊……”
我家应该在青云村,应该在青天观才对。
犹昼默默走过来,牵住我的手,拉着我又往后门去。
后面的风景更不似西荒了。
于我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花海,扑面而来皆是暖风,耳边所闻皆是虫鸣。
我一时看得呆了,竟不知还能在西荒看到这番美景。
“你以后就同我住在这儿吧。”犹昼忽然出声,顿时使我回过神来。
我转头看他,见他目视前方,手却将我握得很紧。于是转回头,同他一样,望着漫山遍野的花草满不在乎道:“笨蛋,我也是要回去的啊。”
“回去,去哪?”
“青云村。”
他点头:“有些耳熟。”
“数十年前,是莲月教救了青云村,赶走了沙匪。不过……”我笑笑,拍了拍他的肩,“那时候你我都还没出生,你还不是教主呢。”
“是吗?你怎知那时我不是教主,也可能是我早就知道你会在那里成长,所以特地赶去救青云村的啊。”
他俯低了身子,平视我的眼睛。
“又在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了。”我白了他一眼,“因为你啊,至多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啊,又怎会是数十年前的莲月教主呢。”
如果是的话,那他应该年近五十才对。可眼前之人,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个快至半百的中年男子啊。
见我一脸呆滞的模样,犹昼忽地“噗嗤”一笑,还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故作深明大义道:“那好吧,你就陪我在这儿住个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亲自送你回去。”
一个月吗?
倒也好。
可以在这段时间内好好思忖思忖。
不过前提是,得让犹昼爱上我,才能得知我要取的,究竟是何物。
第57章 廿八
拾叁:
不曾想过犹昼竟是在这段时间内将自己活得像个六岁孩童般, 整日带我满山遍野地跑,不是下河捉鱼,就是下田插秧。
哪有正常的男子会带着女子下田插秧的啊?
还有他的下属, 初次见面时眼里还带着惊艳, 第二日见我在田地里辛勤劳作,又望望同样的犹昼, 遂是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冲我笑笑, 齐齐唤道:“教主好!教主夫人好!”
原来我竟是升官了么, 从一个沙匪大嫂成了莲月教的教主夫人。
“嗯。”犹昼头也不抬, 自顾将一根稻穗埋进泥里。
“你嗯个什么劲!”我愤恨地朝他扔去一块脏兮兮的泥巴。
泥巴沾在他黑色的衣裳上, 虽不怎么显眼, 可仍是看得出。于是他回过头,猛地也朝我扔了一团黑乎乎的泥。
但这泥却是砸到了我的脸上,瞬间火冒三丈高, 气得我不顾一切地追逐他:“犹昼!”
“哈哈哈!”
真好啊,这个阳光, 这个微风,这个其乐融融的氛围。
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一日夜晚, 他神秘兮兮地拉着我跑到亭子里,周围黑乎乎的, 像被墨浸染过的夜,唯有云层后隐隐透着光亮。
我百无聊赖地问他:“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我都插一天的秧了,困死了。”说完便打了个哈欠。
然而他却紧紧握着我的手, 神秘兮兮地伸出食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说道:“嘘, 不要眨眼噢……”
“无聊。”我强打起精神,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看着四周。
开始只有零星几点的亮光,如幽幽萤火缀着这无尽的黑夜,又过了一会儿,亮光渐盛,萤火渐多。
此时,月亮也出来了,如羞怯的闺中女子缓缓从云后露出头来,刹那间,世界宛如天光大亮。
我看得挪不开眼睛,犹昼忽在我耳畔轻道:“还没结束呢。”
这一语宛如吹气,轻飘飘的,又似是直直往心里落了去。
“是孔明灯!”我惊讶地指着一处的亮光忍不住惊呼出声。
四野丛中缓缓升起了一盏一盏的灯火,如同要取代这个黯淡的星辰一般,孔明灯越来越多,且越升越高,直到我抬起头时,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萤火与灯盏,宛如遍布着整个夜空。
灯上好像还写着字,不过离得远了些,看不太真切。
我倒是头次见到此番美景,还是一人独独为我所做。
“你可喜欢?”犹昼倏而问道。
我转头看他,看他眼底亦是布满了灯火辉煌,萤火繁华,倒是教我想到了一个词:秀润天成。
“你……弄这些干嘛?”
本想应一句喜欢,却觉太过肉麻,遂是明知故问,不曾察觉嗓音已是带了哭腔。
“因为我想让你留下来啊。”犹昼笑嘻嘻地凑到我眼前,“想让你留着我的身边。”
我怔住,一时脑子空荡荡的。
大抵见我这般模样,他叹了口气,尔后猛得拥住了我,熟悉的幽香争先恐后地朝我扑面而来。
“独孤瑾,你听好了……”他顿了顿,于是我本能地竖起耳朵认真听他的话。
“我爱你。是爱,不是喜欢。”
我爱你……
我……
感觉眼眶湿热非常,甚至来不及眨眼,便有豆大的液体滚落下来,顺着脸庞,砸下来,周围静到,几乎都能听到这种声音。
怎么回事?
有点兴奋,还有点难过。
我拼命抹了抹眼泪,慌忙挣脱他的怀抱,几乎是下意识地掉头就跑,连回头都不敢。
这句话我好像期待了很久,一边期待,一边又想着他绝不能说出口。
那一夜,我落荒而逃,逃回那个被他称作是“家”的地方,却忽地发现大堂桌上不知何时摆了一副画。
画中女子正在轻轻笑着,眉眼弯弯,明艳非常。
我只觉得脑中仿佛有什么炸开了一般,“轰”的一声,几乎要震碎我的五脏六腑。
画中女子,竟然是我……
那时犹昼悄悄画的人,是我?
我不敢多想什么,只急急逃进自己的屋内。汗和泪混在一起,已经累得只能靠在房门上气喘吁吁。
玄阴灯就在那里,在我的床边,此刻它黯淡无光。
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是想也不想,几步上前,抓过灯就猛得往地上摔去。
摔吧。
摔了就好了。
我这样劝慰着自己。
然而,在一堆破碎的琉璃间,一个小小的纸条猝不及防地打乱了一切思绪。
我愣了半晌才蹲下身子捡起纸条,将其展开,上面字数不过寥寥无几,却是再次将我离崖边推进了些。
“若对方爱上,则剜其心,将心带回,可救性命。”
剜心?
原来师父要的,是犹昼的心。
可为什么偏偏是要他的心脏?
我不懂,也不想懂。
木然地牵了牵嘴角,无奈地笑笑,随后将纸条烧毁,将碎片捡起,已经很小心翼翼了,不想还是被其中一块所伤。
见红的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迅速在我的皮下游过,直接冲着心脏而去,震得四肢百骸都在剧痛发麻,而后眼前开始模糊不清,连意识都开始涣散。
我这是……要死了吗?
下一刻,天旋地转间,世界由此陷入了漆黑一片。
无边无际的梦境中,我仿佛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有些迫切的模样,可我却不知那人是谁,只觉得他的声音耳熟。
是谁呢?
“你要记住,只有取来他的心脏,你才能活,青云村的村民才能活下去……”
耳畔传来另一个不同的声音,充满了蛊惑般,宛如要将我拉扯进更黑暗的地域。
它持续诱惑着,且一点一点靠近,蚕食我最后的理智与挣扎。
“独孤瑾!”
最终于我沉迷前的瞬间,那个呼唤我的声音陡然间增大数倍,竟是生生将我拉回了人间。
睁开眼睛时,周围灰暗一片,能听得到屋外的雷雨声。
我缓缓坐起,看到床沿坐着一个男子,见我醒转,他只是稍稍一愣,随即松了一口气,又猛得将我拥入怀中。
他抱得很紧,身上有着若隐若现的香气。我本能想要杀他,遂是悄悄摸出枕下的匕首,在他身后高高举起,却不想僵在了半空,迟迟未能刺下。
不对,我好像想起他是谁了。
“犹昼?”
我迟疑着喊出声,颤颤巍巍的,如同一把拉坏了的二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