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半晌, 忽地凑近我, 一身热气的躯体贴近。
我还未反应过来,他已伸出小小的舌头,舔舐着我的面庞, 将泪水悉数舔去,末了, 又舔舔我的鼻尖。
我本该气愤,此刻却心中动容。夜阑之不过一个动作, 看似暧昧,然而我并未感受到有任何的□□杂乱夹在里头。
迟疑半晌, 我倏地将头埋进他怀中,感受他每一根绒毛上沾染的温暖气息, 听皮肉下血液流过之声,胸腔中蓬勃不息的心跳。
脖颈处莫名一热, 似是有柔软之物覆上。不用想也知,定是这月老的狐狸尾巴拥了上来。
“夜阑之?”我轻声唤他, 闷在毛茸茸的怀中,听上去瓮声瓮气的。
“嗯。”慵懒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我与他并非首次同睡,往日并席赏花观月,不知不觉睡着,便也算是同床共枕了。
“你要何时才能恢复人形?”
狐狸模样虽威风,但我不见他面容已百年,倒是有些想念了。
“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不知具体日子。”
“嗯。”我赖着他,鼻尖传来特有的桂香,花香中又带着微醺的酒香,萦萦绕绕,竟有些心跳若擂,而后,却又牵起我倦意绵长,便放开了再次沉沉睡去。
这次梦中倒安分,几乎是闭眼再睁开间,便到了晌午。
我是被什么东西触到才醒的,腰间传来异样的感觉,似乎连床都变得狭小了许多。
迷迷糊糊将眼睁开一条缝,仅能瞧见凌乱的黑发下是一张模糊的面容,虽看不真切,却觉十分熟悉。
再睁大些,那张脸渐渐在眼中清晰起来……
噢,是他。
视线往下,一时眼中只剩月牙白的胸膛和精瘦的腹部腰肢……
后来的事我已不想多加描述,总之,燕勒轩内司空见惯地传出了一声刺耳尖叫,伴随着男子的哀嚎,甚至震落了树桠上的积雪。
“淮望……”屋外传来夜阑之的□□,我别过头去,尽管隔着一扇门,脸还是红烫非常。
夜阑之全身裹着被子,如蚕一般躺在地上,挣脱不可,起身不能,弱弱唤我:“淮望,屋外头很冷啊……”
“突然变回人形能怪我吗?”
“快快快!有人朝这边来了!”
他开始急切,而我略微迟疑,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终是开了门,将夜阑之一把揪进了屋。
毕竟此景要是给月牙他们看到不大好。
我瞥了一眼朝楼上而来之人,迅速合上门扇,刚扭回头去,便见夜阑之脸上挂着微笑,秀眉星目,如同眼中含了一汪清泉,于黑发的映衬下,更似夜中暗溪悄声淌过。
这一副乖巧模样竟是让我心中一动,才欲训斥的话转眼便吞进了肚里,移开眼去支支吾吾了半晌,连句完整的话都吐不出来。
该死!
我心中暗骂自己竟为美色所惑,一时愤慨之际却听到了毫无章法敲门声,不用多想也知是月牙。
果然,独属月牙炸裂般的嗓音穿透门窗传来,我几乎怀疑她是不是特地来拆我房门的。
“姑娘姑娘!”
“何事?”
我一边应声,一边随手变幻了一套衣裳丢给夜阑之。
“今日阿九下厨,可以下楼用膳了。”
“好,我一会儿就来。”
“那我先走啦!”
话罢,脚步声响起,这次却是由近及远。
“赶紧换上!”
我瞪了一眼夜阑之,旋即推门先行离去。
燕勒轩里的人都知我与夜阑之的关系不匪,想来昨晚许是在我屋内度过,因此桌上无一人问及“月老大人呢?”这般的问题。
如此倒乐得自在。
今日明日高悬,较起过去几日也更为温和,因而擦净了石桌,将午膳搬到湖旁雅亭内。
阿九的厨艺一直都很好,今日的饭菜亦很丰盛。待饭盛上,我执了筷箸要朝鱼肉下手时,目光却生生被迎面而来的一道身影所勾了去。
微风不燥,他黑发轻扬,白衣襟上红莲于光华下如绽辉色。此刻见到夜阑之,我才恍然“光风霁月”四字竟也可以用来形容一人。
“这是……”月牙揉了揉眼,看夜阑之逆光缓缓渡来也觉不可思议。她从未见过夜阑之真身,此刻大抵想着是哪位仙家做客燕勒轩。
倒是阿九明朗,一眼便认出来者是谁,嘴角稍弯,轻声唤了句:“饭菜要凉了,月老大人快先就座吧。”
“啊?!”月牙“腾”得一声站起,看了看阿九,又偏头看了看夜阑之,最后目光落定在我身上,满是不可思议道:“姑娘,这真是……月老大人么?”
我默而不语,望着夜阑之渐渐走近,走到我身旁坐下,面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第一眼看去,他果然还是让人觉得妖冶,如魅妖能惑人心般,但依旧尚存风骨,宽大衣袍内包风鼓起,又似一位不落俗旧的道士,只是缺少一杖拂尘罢。
“你就给我坐下吧!”月牙重重跳到月牙肩上,重力使她身子一沉,却是稳稳当当地坐回了位置上。
“今日饭菜确实不错。”夜阑之似有意无意地扫了眼我,而后夹起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满意点头。
“好吃你就多吃点吧!”我只觉他是在变着法子说我厨艺差,遂是冲他强拧出笑容,只笑一下就别过头去,再面无表情。
余光瞥见月牙嘿嘿笑着,心生奇怪,忍不住皱眉道:“见鬼啦?”
不想月牙丝毫不在意我的话,捧着脸,瞬也不瞬地盯着夜阑之,碧绿的眸子里几乎要溢出星星般,连语气都变得十分轻快:“原来月老大人生得这般貌美啊……”
“咳咳。”月山似是被吓了一跳,有些诧异得抬眸望向自己的傻妹妹:“你刚说什么?”
夜阑之倒是没什么大动作,只是长眉毛一挑。而我见到此番情景却是禁不住笑出了声。
身为男子,竟被人夸作“貌美”,想来此刻夜阑之心中也定是十分纳闷。
我笑得放肆而大声,月牙瞧我两眼,不明所以。
现在看来她不念诗学书倒是对的。
“那月牙姑娘觉得淮望如何?”
夜阑之忽然出声,话中又提及于我,遂是敛了笑容,看着他满面春风,又看看月牙抓耳挠腮,最终道出一句:“我眼中的姑娘自是十分英俊潇洒啊。”
这个不学无术的猫妖!
这回轮到夜阑之嗤笑不已,我想了想,伸手朝月牙弹出一束光,封了她的声音。
“……”
她本欲说话,却出不了声,摇头晃脑了半天,最终一脸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望向月山,又不解地望向我。
然而我头也不抬,在一片哗然的目光中淡然道:“没事,继续用膳吧。”
……
午膳过后,积雪已融。
周遭弥漫着阳光的味道以及未化尽的冰雪气息,暖融中夹杂着凉丝丝的风。
我已许久不曾这样,和夜阑之并肩而坐,侃侃而谈。
他还是一如既往,模样妖孽,性子懒散,改不了嗜酒的癖好。见他无酒不欢的样子着实可怜,我便大度的拿出了我的珍藏——多年前桑梓河河神赠予我的佳酿。
那河神是个女子,酿酒技艺却是极高,我想大抵天界的酒仙都及不上她。
然这桑梓性情古怪,自己从不饮酒,酿出来的,也几乎从不给旁人喝。
我是因还了她个心愿,这才得到了一瓶佳酿。
话说这酒还有个奇怪的名字,唤作“离魂”。
可若是要说起缘由来,怕又是一段深沉的爱恨情仇了。
还未开坛,早已嗅到酒香的夜阑之便按耐不住地抽了抽鼻子,一脸兴奋得围绕在我身侧。
我并未理会他,兀自变化出两盏青樽斟满,一杯给他,一杯留给自己。
“来,敬你安然回归。”我率先举起青樽,对着夜阑之微微一抬,随即仰头将酒悉数饮下。
他有片刻的怔愣,迟迟握着青樽不动,光华落在湖面泛起粼粼金光,接着倾映进他的眸中,是纯粹而澄澈的目光。
半晌,他才开口,喉结上下滑动,似是欲言又止,有些温吞,最终还是挤出两个字:“抱歉。”
我挑了挑眉转眼看他,有微微的惊疑,但心中淡然,风平浪静。
“抱歉什么?”
“抱歉离开这么多年未曾和你说一声,抱歉让你一人四处漂泊,抱歉没能好好照顾你……”
这次他倒答得流利。
“无妨。”我又将酒斟上,别开视线,这次却是落在远处青山湖泊。
“燕勒轩风景多好啊,哪能称得上是漂泊流浪。况且……你和我说过了啊。”见他一脸不解,我又出声提醒道:“印在三途客栈桌面的‘等’字。”话罢,重重地叹了口气,眸光沉沉地望着他,低声续道:“你让我等,我便等了。夜阑之,这次可是你欠我了……”
百年对于妖来说并没有多长,只是一人不在身边,便有些度日如年的感觉。
我不后悔等了他这么些年,毕竟这世间能容纳我这般人的,大抵也只有他了。
我的任性娇纵小脾气,全被他的洒脱内敛所化为一团烟雾。所以才有人说——总有那么一个人,会把你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