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暗光于夜阑之眼中流过,他忽地一笑,举起青樽,笑容里仿佛要溢出漫天的辉光似的,嗓音沉沉,极具诱惑:“那这笔账,便欠你永生永世好了……”
永生永世。
怎么可能永生永世啊。
这个傻瓜……
我忍不住泪眼婆娑,被感动到哽咽,却还是抬手与他碰杯,“咣”一声轻响,似是带着过往的岁月纷至沓来,一瞬一幕于眼前闪过,仿佛连那桂花的气味都清晰可闻。
“好,就将它记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
誓言郑重,以酒为契。
夜阑之将酒一饮而尽,他似乎陡然间想起了什么,于是面色瞬间变得严肃。
“你最近要小心一些。”
“怎么了吗?”我不解得看着他。
“天界最近似乎有些骚动。”他默默将杯盏放下,一脸认真地同我说道:“上次带回来的水果点心,是我从天界炎仙那拿来的。你知道,他算是我的长辈,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友人之一。”
我点头,略带玩笑道:“知道,就是那个长得特别俊俏的仙家。”
在天界围剿我的一战中,炎仙曾对我手下留情,十分力,看着出了九分,实际才不过两三分罢了。
我并不讨厌他,反倒对他颇为感激。
毕竟是人总有无奈。
许是被我逗到,夜阑之的表情也轻松了些。
“他同我讲,说是天帝前几日亲自去往瀛洲岛屠戮四大凶兽,虽无事归来,却身受重伤,几乎仙陨。但天帝不需医治,而是在那后数日里将自己关在房中,食饮不进,不见众人。当时许多仙家都曾看见,天帝的屋子里里外外都有黑气缭绕,且传出嘶吼痛苦的声音。”
“所以?”我这才感觉到了一些危机,亦认真起来。
“所以,自那以后,天帝时常派仙家下凡来打探消息,至于是什么消息,也只有被派遣的仙家才会知道了。”
夜阑之的意思是,天帝许是察觉到了我尚存人间,于是欲想斩草除根。
可他是怎么有所察觉的?
那些黑气,莫非……
我猛然想起不久前在葵姝灵魂中遇到的伪神,他当时说自己得了一具新身体。
难道就是天帝吗?
可是当时的他应该是附身于葵姝才对,怎的又到了瀛洲岛?
“天界待得好好的,为何要去瀛洲岛?”
瀛洲岛历来盘踞着上古四大凶兽之一的穷奇,但其同时有着许多的奇珍异草,珍奇异兽,是一个绝望与希望并存之地。
我实在不懂天帝为何要去杀穷奇,难道是穷奇人化了,突发奇想要自立为王时被天帝知道了?
“那便无人知晓了。据说,天帝不曾将他前往瀛洲岛的事告诉任何人,直至他重伤归来,且手中拎着穷奇的头颅。”
“这天帝还真是不得安分!”听完夜阑之的话,顿时隐有怒气攻上心头,我猛得一拍石桌,带了几分灵力。石桌乃是玄石打造,不能轻易震碎,然而那灵力却顺着玄石传到地上,再扩散开去,震得周围树上的积雪滑落,湖泊荡起阵阵涟漪。
“总之我们小心一些就是了。”夜阑之一把握住我的手,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而我却想着——不要再过着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了。
天若灭我,我便灭天。
就算是死,也要拖着那胡作非为的天帝堕入地狱!
第49章 伏月——青天
天初:
四处地界, 东宫春夏秋冬皆存,北衾常年严寒,而南斋四季如春, 唯西荒, 听着便是个荒芜的地域。
然,这里的风景却是非一般的美艳。不同于其它地界, 西荒有它独特的美感——神秘,古老, 朴实。
它白日里似个张牙舞爪的孩子, 热情, 狂放, 烈日熠熠下, 无垠的黄沙如同一块巨大的丝绸柔柔覆下,起起伏伏之处皆是汹涌与神秘,这或许可以称之为沙海。
而到了夜幕时分, 气温骤变,孩童酣然入睡, 于是漫天晨星下,天末泛着柔和的极光, 四下刮过呼啸的风,将野兽的嚎叫传得很远。
几十年前我初来西荒时, 便被这沙海所深深震撼。如今隔了数十年再次到来,仍是抑制不住内心感慨, 满眼只剩一片金黄的大漠。
而今日我带着夜阑之和燕勒轩里的其他人千里迢迢来到西荒,不过是去赴一个数十年前做下的承诺。
一物易一愿, 这历来是燕勒轩的规矩。我从不欠人,也不会让别人欠我。然, 这个愿望却不得不得等到今日才来兑现归还。
西荒的白昼果然还是太过炎热,以至于苦了原形为猫的月山兄妹。一个个喇着舌头,只恨自己修为不够,抵御不了严寒酷暑。
阿九倒还好,纸畏火焰,我便事先给她服了一粒丹药,保她不受西荒气候所扰。
途中我们遇到个牵着一匹骆驼行走的男人,穿着普通的灰衫,脑袋上包着白布。他似乎对我们几人深感怪异,所以时不时侧头偷看我们几眼,最终还是凑到我的身边,小心翼翼地问:“姑娘,你们打哪来啊,怎么连马匹骆驼都没有?”
他身上有股浓重的味道,有些刺鼻,我忍不住锁起眉头,仍是平声答道:“出来游玩,想慢慢行走。”
“还真是奇怪。”他扫了一眼其他人,最后又将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唉姑娘,你为何蒙着面纱啊……”说着,却是伸出手来要揭我脸上的面纱。
幸而我反应及时,将他的手迅速打开,一旁观察了许久的夜阑之则变化出一柄长剑抵在那人的脖子上,脸上带着几分怒气。
抱着月牙的月牙也跳了出来,狠狠瞪着那人:“敢欺负我们姑娘,不要命啦你!”
嗯,怎么说,现在看起来反倒像是我们在欺负他。
“妖,妖怪啊!”
那人被凭空变化出剑来的夜阑之吓了一跳,连忙骑上自己的骆驼落荒而逃了。
“好像有些奇怪……”
之前从未有人想要来揭我的面纱,就算有,也是一些好色无知的人。
那人……不像是凡人,方才像是故意装作害怕的模样。
“嗯。”
我侧头看夜阑之一眼,他一脸的若有所思,不懂在想些什么。
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呢?
……
此刻,九重天上。
他急急忙忙地往云霄宝殿走去,见着巡逻的天兵从那边过来,便抓着一个问道:“陛下可在大殿?”
“陛下方才去了云池。”
得到回答,他赶忙掉头,奔着云池而去。
云池的池水是世间上最干净透彻的,能洗尽一切污秽之物。同时从这里能看到下界的凡间。
天帝弗栖便是坐在这儿,想要透过这池水,找出她来。
那个东西说,曾经的堕天便是现在的她,她还没死,还在人间。
但其实弗栖早就知道此事了。毕竟那柄能斩灵魂的赤鸢剑,全世间只有一人拥有而已。
以不顾天威自立为王只是其中一个缘由,斩草除根才是最终目的。
弗栖站起身时,腰间玉佩突然滑落,直直掉进了云池,扰乱了一池的镜像。于是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拾,才触到池水,皮肤便被腐蚀,手像是被烈焰灼烧般的疼,伤口出流出来的不是鲜红的血,而是诡谲的黑气。
身后忽然有天兵道:“陛下!鹿山仙君求见!”
他吓了一跳,背对着天兵,急忙将手揣进袖中,颇为不自然道:“让他进来。”
鹿山仙君是他派往凡间的一个探子,平时鲜少来见,唯有取得消息时才会寻来。
“如何?”弗栖正了正神色,依旧端端地坐在池边。
鹿山仙君跪了下来,恭恭敬敬道:“禀陛下,臣在下界西荒时,见到了月老。”
“接着说。”
“月老和一群妖物厮混一起,其中有一黑纱遮面的女子,就算是臣,竟也瞧不出她的真身,这点有些让人生疑。”
“在哪?”
“西荒境内的漠上。”
“……退下吧。”
鹿山仙君顺从地退下了。弗栖扫了一眼池水,突然听到脑海中的那个东西又在说道:“趁现在杀了她,就等于杀了堕天,你便能取得她身上的长生印,永保你的帝位了……”
“不用你说,我也自会动手。”他冷冷回应,一甩衣袖离开。
只要能永保帝位,杀一个神又有何妨?
……
西荒大漠中,于黄沙里行了三日,才终于见了一所客栈,立在不见尽头的黄沙中,远处看便是小小的一点,几乎融入到茫茫沙色中。
客栈的名字倒有趣得紧,唤作“有间客栈”。
所有人都笑了。
月牙笑得最欢,跑得也最快,一溜烟就蹿进了屋内,急忙寻水喝。
哥哥月山紧随其后。
我无奈摇头,摘掉了包裹着头颅的丝绸,却独独不动脸上面纱。
这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到了外界时,总要蒙上一层黑色面纱。
原因为何?
怕是连自己都已经忘了。
总之因为这层纱,有时倒也能省下不少麻烦。
不过月老大人还是如常妖孽,一条红纱蒙目,宛如盲人,却又好看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