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容榉握住剑后,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青绿色的剑气逼迫得他不得不单膝跪倒在地上。
“你若不放手,我们都会死在这。”远慈试探着走近容榉,“来,把剑放回丹炉里,把雨停下,我放你们出去。你带着猫妖回到外面的世界,继续做你的河神,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容榉没有回答,他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吃力地以剑撑起大半个身体,双肩微微颤抖着,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大人……”棠小野害怕起来。
她知道远慈的话不假,若是持剑者没有驾驭青冥剑的能力,反而会被青冥剑所挟持,甚至反噬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空气中风向一转,雨停了,风声消匿。
远慈以为对方听信了自己的话,嘴角闪过一抹窃笑。
一颗水滴沿着容榉额前的长发落在地上,在石砖上荡起一小圈水波。
“比起相信你,我更相信这把剑。”容榉重新抬起头,眼底一片清明。他身上散发着银白色柔和的光,那光芒一点点包裹住青冥剑。
青冥剑竟然驯服了!它认同了容榉作为新的主人!
远慈难以置信地瞪直了眼,这超出了他的想象,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
青冥剑“刷”地朝他一指,他刚刚吸取的灵气被重新抽离出躯壳。
他露出绝望的表情,体内的邪气失去镇压,一瞬之间,从头到脚吞没了他。
花子忽然激动爬起身,大吼了一声“老和尚你还不能死”,朝远慈扑了过来。
太晚了。
随着一声巨响,远慈整个人像吹破的气球一般炸裂开来,血肉横飞,落得花子一脸都是。
远慈残暴灰暗的一生,就这么结束了。
不,还没有结束。
灰色的邪气缠绕、凝聚成一只凶恶的蛟龙形态,嘶吼着,从残破的躯壳里飞出,企图冲破重围,向结界外的人间逃去。
容榉将青冥剑笔直插-入大地,剑身盛放出来的光芒绽开一个圆形屏障,阻隔了魔蛟逃跑的去路。
棠小野明白,比起一剑斩杀这条邪气化身的魔蛟,容榉更想将其净化。
哪怕远慈作恶多端,毕竟也曾是沅江的河神。
容榉他心里,到底还是温柔的。
魔蛟在光芒中翻腾挣扎,终不得出,痛苦咆哮。
最后它放弃了突破容榉设下的屏障,挥舞着尖锐的利爪,转头朝离得最近的棠小野飞去。
容榉见势不妙,当机立断拔出青冥剑,收起了净化的光芒,朝着魔蛟挥出一记杀招式。
剑光亮得人睁不开眼,朦胧中棠小野感觉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手背上。
刺目的亮光渐渐暗淡下来,众人发现被剑气击中的不仅是魔蛟,还有另外一个身影。
花子对着那个身影唤了一声“寒蛰”。
原来,寒蛰先前被远慈抓走,一直囚禁在丹炉里,青冥剑离开丹炉的时候他就醒了过来。
谁曾想,一醒来就撞上魔蛟扑杀棠小野的场景。
寒蛰想也不想,先一步飞身护在棠小野身前,硬生生挡住了魔蛟这一爪。
魔蛟被青冥剑的剑气重创,随着一声哀鸣,化作灰烬如烟消散,无影无踪。
寒蛰捂着胸口,鲜血止不住地从嘴里涌出来。
容榉收起了剑,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棠小野望着护在自己身前的猫妖说不出话来,他温热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她身上。
她知道,他快要死了。
然而,他却笑了,笑意天真而清澈:“我一直都想唤醒你前世的记忆,把你找回来,但好像来不及了……我本就该死,只是,死前能再见你一面,真好。”
她明知他心中所想的是另外一人,还是忍不住感动,一滴热泪不由自主顺着眼角滑落。
鬼使神差的,她竟然扶住了他,唤了一声“韩郎”。
寒蛰听到那声熟悉的称呼,惊喜地望着她。
你果然还是记得我的,虽然只有一滴眼泪,和一声“韩郎”。
他喜悦而满足地闭上了眼。
容榉默默站在一旁,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第七十九章
冷气呼呼地从空调里扫出来,亮黄色的柠檬片浮在汽水里,一个个气泡从杯底争先恐后往上冒,破裂绽开清凉的甜意。
棠小野咽下一大口汽水,略一酝酿,豪迈地对着众人打了一个长长的嗝。
菜头放下杯子,小短腿轻轻一蹦跳上桌,叉着腰,不甘示弱地回敬了一个更长的嗝。
裁判大莲一掐表,宣布本轮打嗝比赛的获胜方为王菜头。
菜头兴冲冲地接过二丙呈上来的蘸满墨的毛笔,棠小野愿赌服输把小脸伸过来,由着他在自己鼻子下画了两撇小胡子。
小童子们在一旁看得窃窃偷笑。
她也知道这种打赌很幼稚,但除了和菜头、童子们疯玩,她也想不出别的打发时间办法。
容榉出门了,她一颗心惴惴不安地跳动着,总害怕着什么……
***
距离云岚镇事件结束已经过去了七天。
容榉重新修复了云岚镇的结界,身受重伤的寒蛰则被抓了回来。他还原成猫身,囚禁在一个热带鱼缸大小的玻璃樽里。
兴许是惦记着这只猫妖对她有过救命之恩,容榉在樽里种了一棵云梦草——这棵草来自容榉的神域。
红□□儿温顺地睡在云梦草叶底下。
寒蛰犯下种种命案,永远地失去了自由之身。容榉将他囚禁在玻璃樽里,用云梦草给他造出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境。
梦里一切都是千年前沅江城的模样,时间定格在棠家大小姐出嫁前的一年——彼时春风花草香,郎情妾意浓。
那是寒蛰最想回到的过往,哪怕意识到是梦,他也不愿意醒来。
这样的惩罚和囚禁,棠小野横看竖看都有种温柔仁慈的味道。
***
像所有打败巨龙回到城堡的公主和王子一样,棠小野和容榉重新回到了青莲书院后山这座白墙黛瓦的小楼,心无旁骛地过起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当然,没羞没臊的当事人主要还是棠小野。
她可以睡到日上三竿还在赖床,她吃饭带头挑食不吃青菜,她洗澡唱歌能在里面磨蹭一个小时……
偏偏容榉也惯着她。
她不愿起床,他就变着方法哄她起床。她有胆子把青菜豆腐挑出来放他盘子里,他也有肚量笑笑不说话照单全收。至于洗澡唱歌磨蹭问题嘛,她既然不出来,那就只能他进去了……
童子们:今晚月亮好圆我什么都没看见。
菜头:一定是棠小野把公子带坏的!
渐渐的,连棠小野自己也觉得自己越来越过分了。
他从前总像个老干部,一逮到机会就叮嘱她别光脚在地上跑会着凉。现在竟然也视若无睹了?
他前几天还提醒她少吃点冰淇淋蛋糕对肠胃不好容易长胖。现在竟然也默许她想吃啥吃啥了?
她不信邪,特意抱着一个比自己脸还大的蛋糕坐在他对面,堂而皇之、大张旗鼓地吃了起来。他不仅没出言阻止,还特别体贴地给她倒了杯红茶,“慢点吃别噎着。”
她皱眉不开心:“你为什么不劝我少吃点?”
“你吃的这么开心,我为何要劝?”红茶浮起的热气氤氲在他眉间,眼波温柔。
“因为,你以前一直说甜食不健康不要多吃。”
他笑了笑,“人间很多吃食都不健康,我若劝你辟谷你会听吗?”
“屁股?谁的屁股?”
棠小野的反应十分没文化,菜头背过身窃窃偷笑。
容榉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你吃得高兴就好。回头真吃出毛病了,我再给你开药调理。”
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先污染再治理。
老实说,这个蛋糕她吃得并不算高兴。他从前也宠她,但今儿个这种程度的宠溺,实在太不正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莫名地不安起来。
***
终于在某一个傍晚,棠小野在书房里发现了容榉的秘密。
那日中午阳光正好,她午后挖空了半个西瓜,忽然饱暖思那啥,色向胆边生,回房换了一身颇有纪念意义的服装,蹑手蹑脚避开众人,溜进书房等他。
中途大莲送文件进来了一趟,她情急之下躲到了书桌底。
大莲前脚刚走,容榉推门进来了,菜头跟在他身后汇报着什么。
他径直在书桌旁坐下,并未发现桌下的异常。
菜头在书桌外汇报着一间小破禅院的事,容榉听了一会,一只小手伸过来拽了拽他裤腿。
他低头一看,这个捣蛋的女人半咬红唇、眼神迷离地望着他。
黑色长发遮住了她肩头,一双大白长腿蜷在书桌下,她身上穿着那件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白色蕾丝睡裙。
——某个夜晚她骑在他身上的画面有一次涌入脑海。
他眸色一震,喉头滚过一个隐忍的起伏,仿佛有一根羽毛在心头挠。
菜头还在滔滔不绝,他表面虽然在听的样子,实际上早已心猿意马。
佯装不经意把笔碰掉,他借着捡笔的机会,蹲下身,一把揽过她的脑袋狠狠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