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认识你啊。”
“那是我低调!”棠小野不由分说将他手里的玻璃瓶抢过:“这个就交给我了。”
弥生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那,好吧。但你要记住,必须在七天之内把他带回来。”
棠小野收下玻璃瓶,正准备离开,瞥见档案室里如山堆积没有尽头的存档,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问:“对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查一个人的生平资料?”
“有名字生辰吗?”
“没有生辰,只有一个名字。”棠小野拿了只笔,在纸上下写“容榉”二字。
弥生低头看了一会,脸色有一瞬不易察觉的惊讶。
“怎么了,有问题吗?”
“只有一个名字,查起来会费些功夫。你先坐这等我一会。”弥生拿着字条往档案室深处走去。
棠小野抱着极大的期望等待查询结果,十五分钟过去了,弥生摇摇头走回来说没找到,“我们这种级别机构的档案只能保存近两百年的,再久远的档案只有上级部门有权限保管。”
棠小野道了谢,眼底难掩失望。
弥生送她出去的时候,她转过身重新打量这位年轻的勾魂使:“我怎么觉得你这么面生,前几次兄弟单位联谊会也没见过你?”
弥生笑了:“我是冥府今年才招录的新入职人员,以后会有机会多见面的。”
棠小野心想算了吧,她才不想没事往冥府跑。
档案室门外,容榉一见棠小野,眉宇间终于舒缓:“怎么去了这么久?莫非遇到什么困难?”
棠小野是为了查容榉的身世资料才耽搁的时间,但怎么好意思告诉他真话。
她指了指勾魂使另一个方向离开的背影:“我发现那个男人挺投缘,模样长得不错,人品也好,所以和他在里头多聊了几句。”
“真的吗?”容榉眼底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光。
“我好歹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单身大龄女神仙,和别的单身男青年多聊两句怎么了。你就稍微理解一下行吧?”
“你俩不合适。”
“为什么?”
“你上的是白班,他上的是夜班,时间上就冲突了。”
“唔……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我说的话一向有道理。”
第十六章
蓝山病院住院部十七楼,五号病房。
菜头歪歪靠在墙边,他为了守住大妈躯壳不被其他鬼魂触碰,整整耗了一夜,可算把棠小野两人等回来了。
棠小野将玻璃瓶倒扣在大妈印堂上,一道温热的光从瓶中涌出,融入了她的皮肤。
强子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最后泪眼涟涟激动地向棠小野容榉鞠躬道谢。
棠小野扶他起来,顺手一个响指,失忆的催眠花火照亮他脸庞。
强子闭上了眼躺在床边,张大妈的心电图一点点恢复了起伏。
晚点,他们母子自然会相见。
棠小野走出病房,心想现在剩下的,就是去找那个大爷!
容榉跟在她身后,“章顺山出院前肯定还遗留了什么私人物品,可以根据上面留下的气息追踪到他本人。”
棠小野停下脚步转过身,容榉高高的身影挡住了她面前的朝阳。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你是狗吗,还要根据气息追踪?”棠小野轻笑着嘲讽,抬眼给他一个眼色:“看我的。”
棠小野走到值班台,只有一个护士值守。
趁着护士不注意,她眼疾手快地取走了文件架上一沓资料,翻到“章顺山”的几页,飞快地把患者电话地址抄到了小字条上。
整个过程不到30秒,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堪称行家里手。
拿到小字条的二人再回到病房,菜头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棠小野靠在椅子上,盯着手中的小字条沉思。
拿到地址电话并不难,她真正头疼的是接下来该怎么说服老爷爷放弃生命。
能用替身符骗过勾魂使者的角色肯定不好对付。
想着想着,一夜没合眼的她支着脑袋打起了盹。
容榉察觉到身旁人睡着了,无奈一笑,俯身将她抱到一旁的空床上。
菜头叼着一根油条端着一碗稀饭大摇大摆走进来,恰好撞见此情此景,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容榉轻轻将怀中女子放下,盖上小毯子,回头对菜头比了个“嘘”的手势。
菜头表面上愣愣的点头,心里一个声音在呐喊——公子,你什么时候跟这个女人关系这么好了,老奴心里很不平衡啊!
大概太久没通宵的缘故,棠小野这一觉睡得极沉,梦中好像出现了很多古代人,一张张模糊的面孔对她说着模糊的话,最后她不知怎么的掉到了水里,呼不上气,活生生把自己憋醒了。
她再度睁开眼醒来时,病房外的天空已经暗了,夕阳给远处的楼宇镀上一层温暖的橘红色。
容榉站在窗边不知想些什么,侧面望去他的脸庞沉静如水,好看极了,像漫画里走出来的斯文败类。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菜头你怎么也不叫醒我?”棠小野坐起身幽怨看着床边啃苹果的小老头。
菜头用更幽怨的目光看着她,明明是公子说了不许吵她的,现在又怪他?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棠小野揉了揉脑袋,“我要赶紧去找那位章大爷。”她要把正确的魂魄放回玻璃瓶里给冥府交差。
“不急。”容榉拦住她:“不是有七天的时限吗,不必急于一时。”
***
从医院回来的第三天,太阳照样升起,一切似乎并无不同。
章家老爷爷照样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买回了小孙子最喜欢吃的炸圆子。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老爷爷旁边一对夫妻中的丈夫吸了吸鼻子,脸上一副疑惑的神色:“电梯里是不是死了老鼠,气味这么奇怪?”
妻子闻了闻,说什么都没闻到。
夫妇走后,老爷爷低头嗅了嗅自己手腕。
是自己多心了吗?
小孙子还在睡懒觉,老爷爷把炸圆子装盘,倒了一小碟香醋沾着吃。
只吃了一口,老爷爷放下了筷子。
香醋像白开水一样平淡——他的味觉已经完全消失了。
刚出院的一两天并不明显,只不过是手脚有点僵硬,反应有点迟钝。直到今日,味觉的失去让他心中知道事情并不简单。
餐桌旁摆满了家人的照片,老爷爷温柔眷恋地看着自己和小孙子的合照,粗粝的指头抚过镜框,苍老的眼中依依不舍。
小孙子是他不愿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大牵挂。
小孙子起床了,吧嗒吧嗒穿过客厅跑过来要爷爷抱。老爷爷弯下身尝试了几次,僵硬的手脚很笨拙,始终没办法将小孙子抱起。
第四次尝试的时候,小孙子捂着鼻子推开了他:“爷爷你多少天没洗澡了?你身上好臭。”
老爷爷愣住了,他想起今晨电梯里那对夫妇的对话。
这副身体,已经开始发臭了吗?只是因为他味觉已经消失了,自己才察觉不到?
老爷爷低下头,默默推门进了厕所,打开热水,一遍又一遍搓洗着,五十度的热水淋在身上,把皮肤烫红了他都不觉得热——触觉也渐渐抛弃了他。
从浴室出来,香皂的味道暂时盖过了身体腐败的气息,热水让关节稍微软和下来。他重新走过来,笑得和蔼可掬地蹲下身想抱起孙子,孙子又推开了他:“我在玩玩具呢,别碰我。”
好,不碰不碰。老爷爷呵呵笑了,坐在一边看着。
小孙子抓起一只威风凛凛的变形金刚,嘴里呼呼有声。许久,他来到爷爷身边:“爷爷,你看我的大黄蜂!”
小孩把玩具献宝似的递到爷爷手中,老爷爷笨拙地接过,谁知手上拿捏不对,“啪”地折断了大黄蜂的翅膀。
小孙子难以置信地望着爷爷,下一秒哇哇哭了起来。
老爷爷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放下玩具手忙脚乱地安慰小孙子,小孙子不领情,一扭身躲开了。
孩子的哭声引来了儿子和儿媳,客厅里闹腾腾一片。
老爷爷沉默站在远处,像个笨拙的外人。
“爸最近怎么了?”
“人老了没办法。”
“要不要把爸送去养老院算了?”
“嘘,你小声点。”
……
老爷爷默默听了一会,一声不吭回到了自己房间。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紧拉着,一片黑沉沉。
他想起很多年以前,也是这么一个黑沉沉的夜晚,他在大山里救下了一只狐狸,狐狸托梦告诉他,他的阳寿将在某年某月某一天殆尽,只有将一纸符和自己剪下的头发放在别人枕头底下,才能够骗过冥府的使者,换得偷生。
可是狐狸没有告诉他,作为一个阳寿已尽的人,他的身体会比灵魂更早死去。
这副身体还能坚持多久不露馅呢?
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因为留恋家人费尽心机换来的人间几日,竟然成为了家人嫌弃自己是个累赘的理由。
坐了不知多久,老爷爷起身从衣柜取出一套做工精良的西装,对着镜子换上,领带也一并打好,最后用头油把花白的头发梳理得精神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