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禄越听越心惊。他也从他封闭的角落,隐约听到过几句闲言碎语,知道商成身体不好,但没想到,已到了玉山将倾的地步。
夭绍说完,让人给元禄沏了杯茶。元禄捧着喝了,然后便一头栽倒。
等元禄再清醒时,夭绍依旧在面前榻上侧躺着,香雾缭绕,她的目光冷冷地穿云破雾,看到他身上。元禄心里一凛,觉得夭绍身上有什么变了。他连忙低头跪好,才要辩解,夭绍先道:“你看看自己右腕。”
元禄依言看了看,鸡皮上多了条红线,像不知何时钻入肌肤的蚯蚓。
夭绍道:“这是‘一线红’,每隔十天发作一次,发作时浑身僵直不能动弹,任凭肌肤从红线处一寸寸腐烂。不过我这儿有解药,你记得到时候就来取一下。”
元禄冷汗直下,向她磕头不止。
夭绍顿了顿,道:“我也不是故意要为难你,但今时宫中形势又不比往日,我虽为王后,也不得时时守在大王身边。王座之旁,尽多魑魅魍魉。今后,还要多仰仗公公。”
事到如今,元禄知道求情也无用。他本来是个投机倒把的小人,见机很快。他擦干额头汗水,便表忠心道:“王后放心,小的若能重回大王身边侍候,必当尽心尽力,以报答王后的恩典。”
夭绍道:“这就好。”
元禄想,真的是变了。夭绍这么个温柔隐忍的小妇人,如今都张牙舞爪,显出了雷霆之势,可见楚王的身体,已经坏到了何等地步。
第25章 第三回之两年前的密谈
商成昨夜一宿没睡好,今日好不容易下午打了个盹,捋宝又不长眼地跑来叫醒他,说司马在外候半日了。
原来不是不长眼,是太长眼。
商成起床穿衣,不愿衣冠不整地接见臣子。穿到一半,他喉咙奇痒,猛咳了一阵,吐出三口血。
服侍的宫人们吓得跪了一地,倒是商成见多不怪,只要求拿水来漱漱口。
外边斗椒听到动静,闯了进来。他原来可能想要看到一个被病痛折磨、狼狈不堪的男人,但楚王尽管衰弱,却神色凛然,花白的长须上沾着血迹,更增添了森然的威严。
斗椒被他看了一眼,蓦地里想起自己臣子的身份,忙向他行礼。
“罢了,”商成不慌不忙地穿好衣服,清了清嗓子,问他,“何事?”
斗椒道:“大王,可曾记得两年前对臣说过的话?”
商成道:“寡人说过太多话了。”
斗椒心里恼恨:“大王不满意太子自作主张,故意知情不报,任由月佼夫人伙同灵山巫师戏弄大王。当时形势所逼,大王虽然立了公子旅为太子,但大王招臣密谈,暗示更属意于光明坦荡的公子婴齐,要臣辅佐公子婴齐,待他羽翼养成,便废太子旅而立他。”
“真有此事?寡人不记得了。”
“臣可是听了大王一番话,才下定决心辅佐婴齐,连自己唯一的女儿,都嫁给了婴齐。”
“爰爰身体可好些了吗?”
“还是那样,时好时不好。”
“可惜,她要能给婴齐生下个一儿半女就好了。”
商成打了个哈欠,似有逐客之意。斗椒又气又急,噌地站起,逼问到商成眼前:“大王,太子这两年游手好闲,成天斗鸡走狗、沉溺酒色;反观婴齐,不是埋头读书,就是相帮理政。二人性情、人品、才能,孰优孰劣,一目了然。大王,请问何时才能实现当日诺言,立婴齐为太子?”
他说得激动,离商成越来越近,如一座大山般,悬压在商成头顶。
商成耳听到金属刮擦声,担心他拔剑伤了自己,胸口翻涌,又是一口血喷出,洒了斗椒一身。
捋宝本来木立一角,这时没办法,跑到商成身边,一边喊人去请宫内巫医,一边对斗椒道:“司马大人,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商成索性彻底放松了力气,虚弱地倚在捋宝身上,有气无力地道:“你放心,寡人自有安排。”
斗椒不敢再逼,忙告辞出来。
但斗椒坐在车上,越想越不安。他没回家,改道去了令尹府。
令尹斗般正和一帮部下斗狗,被斗椒不由分说拉到一旁,开口便道:“我闯祸了。”他将适才在不周宫发生的一幕说了。
这两堂兄弟越老长得越像。斗椒看着更肆无忌惮些,但实际上,比他堂兄有分寸。
斗般听完没当一回事,他道:“他既然说有了安排,想来不出几日,就会下诏改立太子。你等着当太子岳父便是,有什么好害怕的?”
斗椒摇头:“我觉着他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什么意思?”
“他反悔了,或者他从来就在骗我们,他根本没打算改立过太子。”
斗般皱眉:“他为什么要骗我们?”
斗椒猜想不透。当年他虽有扶立婴齐的意思,但成王败寇,婴齐已然输了,他自当远离,好好辅佐旅,获取他的信任。是商成一席话,引导他认为婴齐才是真正的胜者,从而坚持辅佐他到底。婴齐若不能为太子,则他一番心血全部付诸东流不算,恐怕还与新王结下梁子,影响斗家以后在朝廷的地位。
斗椒想得极快,想好了,便要出手,他对斗般道:“大王疑心重,又爱记恨,不管他当初为什么要骗我们,今天我算是大大得罪了他。我怕他万一不立婴齐,我们斗家将来情形尴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旅,让他不立婴齐也不行!”
第26章 第三回之太子失踪
被状告两年来“游手好闲”的人没有枉担这名头,今日也在东宫开琼筵,伴美人,笙箫作乐,快活塞神仙。
旅为太子后,先后娶了七位夫人。除了成琼玖仗着成家,众人默认她略高一筹外,余人只以年龄分,各自姐妹相称。
这七人中,樊姬青莹年岁最长,也最稳重,看不过去旅成日不务正业,默默守着自己一方天地,无声反抗着。琼玖性子霸道,若不能独占旅,宁可独守空闺,也不屑与其她人共享,所以她也不常参与东宫群芳宴。此外,蔡姬燕婉长相虽不能说完美无缺,但她温柔婉娈,善解人意,又会适当附庸风雅,现在倒是她,最得旅的欢心。
今日筵席上,燕婉把上贡的、自制的、忙活了快一个月才整备齐全的各色香料拿上来,供各位夫人择取。
别的倒罢了,兰草向来被楚人视为“香中之王”,最受欢迎。
燕婉事先将各种兰草所制香料依上、中、下三等分了:上等只有“君子守”;中等有“翠玉凝露”“鲜绿莎”两样;下等则有十数品,如“绀绿香”“佩襟香”“过门草”等,虽为下等,比市面上流通的也不知高出多少。
旅跟着众女赏鉴了一番,偷偷拉过燕婉,道:“别的我不管,‘君子守’你多送点给且惠,她做香囊都要用到这种兰草。”
燕婉笑道:“还用你吩咐?她上回的兰香就全是我送的。这回香料一齐,我先把君子守挑出了八成,并一些西域外国的奇香,打包好了。待会儿她要过来,我就不专门着人送去了。”
一位夫人剥好了橘子,招呼旅过去吃。旅随口问了句:“她待会儿过来?”不等回答,便跑去吃橘子了。
燕婉这边幽幽地坐好,一边和其她人说着闲话,一边关注着旅。
她犹记得初次见旅时,她坐在车中,他带着一批公子哥儿,骑马从街对面而来。她挑起车帘,看到为首一人鲜衣怒马,眉目英挺,明明嘴角含笑,笑中却又似悬着无形的重担。她当时便心里一动,不单为这无双俊朗,更为这无形沉重。她的乳母也凑过来,才看了一眼,就笑道:“你知他是谁?他便是你未来的夫婿。”
嫁到东宫后,也许是离他近了,少见他策马扬扬、意气奋发的模样,多是像眼前这样,跟个大孩子似地嬉笑玩耍,搅乱芳心片片。有很多不好的声音,说太子沉溺酒色,以后怕是一代昏君。她自己身边也有人这么说。但她不认为如此。
她相信人的第一印象,第一印象不会骗人。本着这一印象,她后来又发现了丝丝缕缕的痕迹。她知道她的夫君不是如别人所说的“贪玩”“好色”,不是的。他只是以此掩饰着真实的自己。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莫名自信,并憎恨所有因不了解而曲解、歪派他的人。她最恨那个自命清高的青莹。
旅的袖管被酒洒湿了。本来不是大事,他却专门去里面换了全套衣服,再出来时,连头发也重新梳过了。
旅不时看看门口,等着什么人。
燕羽营的侍卫进来时,旅明显失望地撇了撇嘴。燕婉被这个孩子气的动作逗乐了,又奇怪其他人竟毫无所觉。
燕羽营一人传商成口谕,要旅立刻往不周宫一趟。
旅没好气地站起,问那人:“你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良蒲怎么不亲自过来请本宫?”
那人木讷地道:“上头的安排,臣不知。”
旅走后没多久,白且惠便到了。
旅不在,筵席没了主心骨,其她人分了香料,很快散了。只有燕婉命人在亭中设了食案坐席,案上有酒,案旁煲着甲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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