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辨玉是门学问,那么被骗就是学费。因此,毫无经验又略有文化的小年轻,多是不会轻易试水的。
老李头翘腿大呵到:“诶来往的看一看嘞,正宗新疆和田玉,假一赔十假一赔十嘞!”
喊完一轮嗓子有些发干,老李头往喉咙灌了些凉茶,刚要继续,摊位来了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姑娘戴着棒球帽和墨镜,一看就是好奇而来的游客。
老李头不做声,任由她弓腰扒着盘里散玉。
扒了好一会儿,姑娘大概觉得不交流太尴尬,抬头笑道:“这玉怎么卖?”
老李头下颌一扬:“看你选哪盘挑哪些,都不一样。和玉贵点儿,俄玉便宜。”
姑娘没搭话,继续闷头扒着盘子。
老李头试图营业:“我说小妹儿,这玉都是好玉,随便挑,保真。”
老李头拈着牙签继续剔牙,那姑娘停下手中动作,突然来了句:“你们这儿,有黄金交易不?我看贴吧说,这儿私下有的。”
老李头弹开指缝残渣:“小妹儿可别瞎说,黄金交易都是走正经市场的,没国家允许咱可不能搞啊。”
姑娘沉默半晌:“真的没有?”
老李头肯定摆手:“怎么可能有,你问这个干嘛?”
姑娘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犹豫。但很快她又开口:“我有金子想卖。”
老李头嘿嘿笑道:“手镯项链吗?金饰品店都能回收,正经黄金市场也不收啊。”
姑娘摇摇头:“是…生金。”
老李头噤了声。
他沉吟片刻:“生金?小妹儿是不是看错了?国家金矿管得严的,捡到都得上交,哪来生金淘啊?你是去哪儿玩淘到的碎金吧?”
姑娘比了个手势:“有这么大。”
老李头望向蹲在面前的姑娘,满脸不信:“这么大的生金…是砂金吗?怎么可能…你带来了吗?”
姑娘回到:“没有,想先问着,没交易就算了。”
老李头略显犹疑:“你有照片吗?”
姑娘点头:“有的。”说罢,她从荷包摸出一张照片。
照片里,一块比表盘略大的金石躺在桌上。其形不规整,其色金黄发红。
就照片而言,还真像砂金,而且大小品相相当不错。
老李头想了想:“这样吧,你要是信得过我,改天带东西来,我帮你看看,交易什么的先不谈。”
姑娘面容平静:“我带来了。”
“啊?”
“我带来了。”姑娘重复到。
老李头眉毛上挑:“你不是说……哦…小妹儿还挺贼,怕我哄你是吧?”
姑娘展露笑容:“你说的是。”
她从包里摸出金石,伸到老李头面前。老李头刚想去拿,姑娘却合拢手掌:“我还是怕你哄我。”
老李头了然一笑:“这样吧,这种事我不常处理。我带你去那家店,他家生意做得多,又有实体店,不像咱们四处挪摊位,这下你放心了吧。”
说着,他指向不远处挂着牌匾的店铺。
姑娘将金石收回包内:“行。”
***
两人一进门,老李头就扬声喊:“老薛,生意来了!”
姑娘扶了把墨镜,偷眼打量四周琳琅满目的玉器,待听见笃笃下楼声,这才循声望去。
来者是个两鬓斑白岁数半百的男人,他一身滑腻绸褂,鼻梁架了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和蔼。姑娘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眼熟,却说不上在哪儿见过。
老薛笑得娴熟:“什么生意?”
老李头将人往他跟前送送:“金石生意。”
“金石生意?”老薛微微皱眉,看向那年轻姑娘,“首饰还是金条?”
“都不是。”姑娘再次拿出金石,“是生金。”
老薛有些惊讶,接过金石后扶正眼镜仔细瞅。末了,他下结论到:“还真是…你哪儿来的?”
那姑娘夺回金石:“合法出处。若交易便莫问,若不交易,我收回。”
老薛忽然觉得这姑娘挺有趣:“你还是学生吧?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钟冉。”
老李头抱着胳膊站在一旁:“名字不错,听着像文化人。”说完他面向老薛,“她…老薛?”
老薛直勾勾盯着钟冉:“你叫什么?”
钟冉取下墨镜,与他对上双眼:“钟冉。钟表的钟,冉冉升起的冉。”
老薛奇特的面部表情转瞬即逝:“你想卖了它?”
“对。”
老薛点点头:“那你随我来,我们好好商量。”
***
一个小时后,钟冉将鼓囊囊的钱包放进挎包。
两千四百八十元,够了。
她重新戴上帽子和墨镜,对老薛微微弓腰:“谢谢您了。”
老薛看着她欲言又止,在她转身时终于开口:“小姑娘!”
钟冉回头,老薛笑容柔和,放缓语气道:“记得注意安全。”
“…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还有一更,拖延症的我有罪。
第31章 031 沣木
2017.7.6
九寨沟市周边的沣木镇, 有个开发时间不太长的拉则沟。
由于这里是九寨沟入黄龙的必经之处, 而且藏寨分布不少, 每年这个时候,来往的游客还挺多。
赵老头是村里的有名的爱走街串巷的人物, 哪哪儿的肉好吃,哪哪儿的酒好喝, 他都搞得十分清楚。
比如一年多前开的那家青旅兼饭店, 酒和肉就很合他的胃口, 像年轻时在日喀则吃过的高原牦牛肉和自酿青稞酒,所以他最近常去, 且尤其爱带着他的爱犬哈皮。
哈皮是只高大威猛的土狗,看起来面相凶狠实则外强中干,上次牵出去遛圈儿,还被附近村民养的鹅给吓得缩在墙角哀嚎。
此时,这条猛狗正翘丫子在树下方便。赵老头拎着壶桂花酒, 掂量着这次能从青旅老板那儿薅来多少吃食。
桂花是自家姑娘从山沟沟摘的,酒是自家婆娘亲自酿的, 好喝到掉舌头, 那老板是个识货的,肯定会中意。
还没进门, 赵老头就瞥见门口停了辆新车。以往这里停的只有牌照生锈的东风标致, 和赵老头女婿开的车同款。
这一个多月不来,老板新买了一辆车?
看这车黑得锃亮,一看就是没跑过多少道儿的新车。从车型分辨, 应该是辆越野。
赵老头对车研究不深,就觉得这车贼霸气,贼拉风,忍不住拉着哈皮绕车多遛了几圈。
正要上手时,他听老板大喊:‘‘我说!老赵,你别瞎搞它啊,这是阿舜新从4s店提的玩意儿,看中了好久才咬咬牙分期付的,可贵了,平时都舍不得让我碰一把。’’
老板叫朱浩,人称大朱,约莫三十多。留了个藏族人的小辫子,上面扎满五颜六色的珠串儿,脸上还留了指甲盖长的胡须。自认为是个落魄的艺术家,为人却粗声粗气,半点儿文艺气质也无。
赵老头恋恋不舍地多瞅几眼:‘‘好车子啊。’’说完牵着哈皮溜达过来,“咋没见舜娃子咧?’’
大朱指了指旁边楼上:‘‘没起呢,昨天看球赛到凌晨,过会儿去车站接人,让他多睡会儿吧。’’
旁边楼是大朱和阿舜合伙开的青旅,藏式联合别墅的模样。房子以白为主调,但窗户和砖瓦都是五彩的,顶上还挂了片五彩经幡。
此时楼上的卫舜,正往玻璃杯里倒着鲜奶。
和以前比,他黑了点,壮了点,穿着随意了点,眉边多了道浅浅小小的伤疤。
最大的不同是,他终于有钱买车了。
他对自己那辆普拉多宝贝得紧,没事要跑窗边看看,有事也跑窗边看看,出了门还要交代大朱常常去看看。
在房里草草吃过早饭,卫舜随手摊开报纸。
这山里头的信号没有城里好,经常会因为下雨下雪或刮风断了信号,他也养成了订报纸买书看的习惯。
翻到社会新闻的模块,卫舜一眼便瞅见版面最广标题最大的新闻:《江城市恶性医闹团体抓获》
卫舜本没太在意,随便扫过文字,有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有知情人向警方呈递了相关证据,根据这些……’’
卫舜添牛奶的手抖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了钟冉。
***
14年的冬天,有个事件在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后来也是‘知情人’向警方提供了线索。
那时因为他在当地警局有熟人,两人聊天时正好谈起这个话题。
熟人同他讲,也不知道是谁给的证据,真的不知道。那日早上打开办公室门,证据就好好躺在桌上了,甚至有怀疑是内部谁查的,结果没人承认,也不知怎么进来的。
卫舜心里每一个细胞都叫着,是钟冉,肯定是。但他按捺住查找手机号码的心思,毕竟那丫头走得洒脱,他也不好黏黏糊糊。
但15年六一的晚上,他重新得到了她的号码。
那时他还在可可西里的巡山队打下手。
当晚的可可西里下了小雪,有点冷,卫舜在牦牛毛编织的帐篷外面哆嗦着站岗,和迎风撒尿的藏獒两两相望。
这个巡山队不是国家隶属,更不算正式,多是像卫舜这样自发来的。这么多年来虽然人员壮大了些,配置上依旧比不了正式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