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阳光越好, 走路出行的就越多,史魏生意不佳, 简单扒过晚饭,便再次开车赚钱。
毕竟这晚上天气再好,总有怕夜路的人想搭这班车, 尤其服装厂那群姑娘,他是熟面孔,彼此还都挺放心。
二月底的天变化多端,早上还热到脱袄,晚上便寒风冻人。史魏摇窗开暖气, 迎出风口长声一个呵欠, 心道自己来早了,厂里班还没下,应当先拉几单再来。
刚捏上钥匙, 偏门晃来人影,史魏拿袖口猛擦起雾的玻璃。
那人长衣服长裤,右裤管松垮垮迎风招摇,像是姑娘的瘦骨架,奈何脸裹了层布,只能瞧点白生生的皮肤。
人影冲他而来,史魏挤眼端详。那人袖口裤腿长短不齐,像未经细裁的初级样衣,裹脸布也是胡乱扯的,边沿还掉着须线。
史魏挺奇怪,新中国成立快七十年,县城早摘了贫困帽,他还没见过谁裹破布上街。
那人越走越近,手比脸先贴上玻璃,敲了敲:“载人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
史魏没在服装厂见过他。据他所知,服装厂基层健硕结实,高层满脑肥肠,这种瘦成杆儿的身材,也只有门卫大爷可堪比,但这熨烫般平整的皮肤,很明显是个年轻人。
男人半露左脸,说话有些涩,像开口极少,连舌尖卷翘都控制不好:“到底,载不载?”
“载,载!”史魏摇窗,“您坐后头吧?后头暖气足些。”
男人扒拉车门,带一股寒气进车,史魏点油门:“以前没在这儿见过您,来找人的吗?”
男人答非所问:“去宁夏。”
“啊?”
男人眼珠偏来:“去宁夏。”
史魏没走过远路,最远也不过从县城边边绕到市区,老婆孩子都等着他定点回家,遂拒绝:“这个…先生啊,咱从这儿到宁夏,刚过边界也得七八小时呢,您这…我没法儿去啊…”
史魏想客气道一声另请高明,手还没够上门把,脖子像被什么扼上,呼吸断在喉咙里!
史魏眼瞪得老圆,舌头扯直,拼命踹上车门,哐哐哐震得车身摇晃。
脖子的力气倏忽松弛,史魏摸喉咙死命呛咳,仿佛要呕出五脏六腑。
眼角咳来了泪花,史魏看东西模糊,狠抹一把眼,戾气窜头想指鼻子骂人,蓦地看清后座,腌臜话噎回嘴里──
这……这是人吗?
半边脸没皮没肉,哪个正常人还能活能动能说话?!
史魏哆哆嗦嗦,吓得捋不顺舌头:“…你…你…”
男人掌心黑气如爪,直扑他面庞,却在毫厘之距停下。
史魏手脚冰凉。
同行总说,夜路走多了会惹脏东西,他这车只跑了两年的道儿,怎么能比十多年的老司机还倒霉?
男人又问:“载不载?”
这次他咬字分外清楚,史魏压根也没想来硬的,家里还有三四张嘴等饭吃,他死了,老婆孩子咋活啊?
他小心翼翼地偏离黑气,攥上车钥匙:“载!载!”
***
陶勇又花钱又费力,终于请来法门寺僧人度小冰冰一度。
他摸口袋没剩啥现钱,钟冉也没现钱,卫舜倒是有,但花过车费又冲动消费,此时捞出的只够三人开标间。
陶勇借前台电话向蒋爷说明情况,蒋爷说能派人来接,但陶勇手机进水手头没卡,划钱不太现实,还是勉强将就一晚。
陶勇按捺吃大餐的欲望,拽出最后二十块:“□□泡面,你们吃啥口味?”
三人齐刷刷蹲在酒店外台阶旁,万家灯火敞亮,比那地底溶洞不知强多少倍,久未摄盐,泡面也香得出奇。
陶勇裹貂绒,泡面吸得贼溜,三两口喝完面汤,袖子擦嘴:“你们事儿都解决完了?”
卫舜摇头:“没呢。”
“还有啥没解决的?”
“我的生死吧。”
卫舜吃着面,语气轻描淡写,陶勇却端斜了面汤:“…生死?生啥死?”他嘴唇抖三抖,“你、你会死……”
卫舜抬胳膊堵钟冉双耳:“你丫不会说话就别瞎说,惹我媳妇儿难过,小心我明天让你上不了车。”
钟冉目光别开,沉默地挑面,陶勇抻长脖子:“但你不是就为了解决这事儿才来的吗?怎么会没解决?失败了?”
卫舜微叹气:“那人跑了。”
“谁跑了…”陶勇挑眉,“…你的意思是,你要找的徐家人跑了?!那人去哪儿了?”
卫舜摇头:“不知道,我也正在想,有了一点点眉目,”他看向钟冉,“如果你的推测没错的话。”
尾页的三川地图,起始点都落于同一圆圈,包括他们曾去的珉县,既是渭水源头,也是幽精坟墓。金矿在圆圈中央,所谓的岐山,不过是障眼法。
真正的金矿,是圆心所指向的地点。
卫舜回忆三川图案入了神,陶勇搡他:“前台的叫你去接电话。”
卫舜大步跨去,前台小姐递来手机:“您留的号码。”
卫舜借她的手机叮嘱过教授,一旦翻译完成就用这个号码通知他,看情况,教授的速度比他预计快许多。
前台小姐低头,状似忙碌,偷偷翻眼打量他。卫舜察觉目光,扯嘴角礼貌一笑,前台眼睛眨巴眨巴,唰地胀红脸颊。
卫舜略离远些:“教授。”
“卫舜啊?”那端回,“你发我的图片我看过了,但我有点不明白,这东西…说得挺玄乎,是类似巫蛊祭祀的活动吗?”
卫舜隔空冲钟冉招手,钟冉递来帛书,摊开,卫舜脑袋凑上:“您先说说翻译吧。”
“翻译并不难,但有些词我不明白。”教授说,“譬如…存命人?存在的的存,生命的命,存命人,也许是我们未曾考察出的某种职位或官名?”
卫舜瞥钟冉一眼,钟冉扬下巴示意,卫舜说:“嗯,然后呢?”
“这上头说,存命人的命脉在金脉里,这个金脉,掌他们的生死财富,且有未知力量,使死人进去复生,活人进去长寿…嗯,还有这种地方吗?”那端略带笑意,“这古人啊,知道的越少,就越比咱们有想象力,死人要能活,这世界岂不要乱套?”
“您说的对。”卫舜抿唇看钟冉,“这世上……怎么能有死人复活的道理。”
电话里响起噼啪键盘声,过后,教授又说:“你问的那个地点,我研究过了。三川至今源头未变,渭河在鸟鼠山,泾河在六盘山,洛河在草梁山…这三源头所指的圆心,在沙坡头附近,也是周朝时的羌戎混居地。”
“沙坡头附近…哪个沙坡头?”
“宁夏。”教授回到,“宁夏沙坡头。”
***
接到电话时,大朱正蹲戈壁晒太阳。信号不好,他爬坡又下坡,折腾许久才填满信号:“喂?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大朱吗?”卫舜坐车里,刚过一个急转,钟冉无意压到胸口,他气息陡乱,“咳咳…你在哪儿呢?”
大朱仰望天空飞过的棕尾鵟,眯眼:“南疆,你要是再晚点打,就得等我失联两天了。”
陶勇吹茶杯热气,兴冲冲地同司机聊天。电话杂音本就多,此时更有点影影忽忽,卫舜提高嗓门:“陶勇,小声点。”
陶勇悻悻,卫舜脸贴手机,捂左耳:“我有事想拜托你,我记得你在宁夏呆过,有没有认识的人,熟悉腾格里沙漠?尤其东南部,我想请他当向导。”
大朱就地下蹲,无意识后坐,犬牙交错的土层硌得屁股生疼:“…这个我真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他起身拍屁股,“急吗?”
“挺急的。”
卫舜语速快,大朱听出了急迫,“那行,我今天就帮你打听清楚,明天再去徒步。”
大朱挂断电话,陶勇问:“你这么急,干嘛不直接去宁夏,还非得跑回去一趟?”
卫舜攥手机:“有样东西,我必须得回去取。”
作者有话要说:别怀疑古代人找圆心和测绘地理的技术,商朝就有勾股定律了,咱们大中华的古人就是牛啊~
第155章 155 宁静
陶勇这次回来, 除了胡茬儿冒须下巴破皮, 几乎可以说毫发无损, 还领了扫除西北势力的大功。
他走路多飘, 小鲁走路就多重, 憋气的劲儿都摆脸上, 撑得脸皮紫红,要不是蒋爷屏退, 眼刀子就要剜人而来。
蒋爷对手下从不吝赏, 以都匀毛尖作接风茶,可惜陶勇不懂行, 除了香和涩,尝不出特别, 牛饮几口便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经历。
他说得还算有分寸,重点落孙宝苏身上,感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他以为龟孙就是纯粹的油腻暴发户,哪知人家转眼成了精,还是古董精。
话至此处,必然会扯徐家人,陶勇是真不清楚, 说话也含糊其辞, 最后总结一句:“我没见过,卫舜见了,他也没跟我讲。”
蒋爷倒茶:“卫舜人呢?”
陶勇捞回茶杯又一口饮尽, 看得蒋爷眉毛直跳:“他啊…他马上又要走了,听说该抓的没抓着,睡一觉得去宁夏。”
“宁夏?那么远?”
“啊,宁夏啊。”陶勇挠头,“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我也很奇怪。”
他伸手抓茶壶,蒋爷拎走,给自己续杯,含唇齿酝酿一番,搁茶盏:“嗯,这次西北之行,孙家大伤元气,对咱们日后百利无害,卫舜也算帮了大忙。你看看他有没有需要的,我能帮衬就尽力帮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