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友坚缓缓晃动脑袋,似在欣赏两人的表情, “意外吗?”
大朱不言不语,惊讶劲早过了, 如今只剩点希望攥手里, 希望黄姗解释解释, 把一切推翻。
但袁友坚很快戳破他的念想:“朱浩啊朱浩,虽然认识你不久, 但我很同情你,毕竟贪人钱财的女人不少,杀人兄弟的…大概仅此一位。”
黄姗握打火机的手微微发抖:“我没杀!”
“哦~”袁友坚点头,“对,你没杀, 是他手下内讧。你就是根针,几句话挑一挑, 把叛徒送给了我们。”
大朱不是傻子, 讽刺意味极浓的话专挑耳膜刺,他急怒攻心, 上身拼命挣扎:“你放屁!你闭嘴!”
袁友坚一脚踢他膝盖, 大朱跪倒,他又狠踹后背,将大朱死死摁在地上。
大朱气得头晕目眩, 半边脸紧贴地面,水泥濡湿的石灰味呛人口鼻。
他用力咳嗽,眼睛蒙了层水雾,随着悲愤越积越厚,最终顺眼角下坠。视野清晰的刹那,他尝到一丝咸苦,咽不下去,感觉它沿唇缝渗入喉管,直透五脏六腑。
袁友坚拿枪指他,眼珠却望黄姗:“三爷说了,你要敢拿那东西威胁,我就拿捏他的命,看你如何选择。”
黄姗翘翘嘴角,眼底看不见笑意:“威胁还有什么意义?我求的不过是洗白自己,眼下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渴求了。”
打火机的轮廓深印掌心,黄姗咬牙往旁一抛,枪也解下扔开。
袁友坚颔首:“三爷就喜欢你这点,通透。东西递上来!”
黄姗抱着玻璃瓶上楼,大朱拼命抻脖子望她,双眼皮翻得褶子都不见,眼珠几乎蹦出眼眶。
黄姗把东西放在离袁友坚两米远,听袁友坚的指示后退,直退至原点。
她踩上原来的湿脚印,却无法完美贴合,深知从前已不可追回,即使有机会摒弃前嫌装作原点,那寸伤疤也是掩不了揭不掉的鸿沟。
黄姗说:“东西已经给你了,把他放了吧。”
袁友坚捧走玻璃瓶,大朱早已失去逃脱的兴趣,就趴地上,任悔恨鞭挞身心。
袁友坚目的达到,心情飘飘然,枪也随手腕一阵舞动,然后停在大朱头顶。
黄姗脸色突变:“你干什么?!”
大朱顺她目光往上看,枪口不大,却黑洞洞压他天灵盖,他一时竟有些费解,过后了然。
这是还要杀他?
这次大朱异常平静,换黄姗歇斯底里:“袁友坚你说话不算话!你卑鄙!!”
袁友坚耸肩:“要怪你去怪三爷,是他容不下,让我把朱浩解决了。要我说,他就是见不得你巴心巴肺对别人,说到底也是你自己不知足,非得拔了一身富贵毛,跟个底层人混一路。”
黄姗双目睚眦,忍出了满头青筋,终究将怒火压平:“你别动手,给我点时间,让我求求三爷。”
袁友坚子弹入膛:“还求什么求…”
黄姗猛然跪倒,额头磕上地面,顿时灰头土脸:“我求你,求你等等!”
大朱脖颈叠暴青筋:“老子不用你求!”
黄姗又磕头:“求你!”
砰──!
枪响后是玻璃炸裂的噼啪声,大朱本能地抖罗身子,几点腥热溅上后颈,而黄姗目睹袁友坚身后绽开了血雾。
发黄的液体随之倾倒地面,带股诡异肉香,嗞嗞膨出油泡,朝远处蔓延。
卫舜不知何时爬上作业台,黑色大衣镀了层灰扑扑的白。
他弯曲拇指,后掰保险,第二枪蓄势待发!
袁友坚见过世面,这一弹没能要他的命,更使他涌现杀机,手指穿入扳机,枪口重新对准大朱──
砰、砰、砰!
台下数枪继发,袁友坚被子弹打得连连后退,弹壳触壁反弹,跳弹伤及大朱耳垂,霎时拉出条血口。
袁友坚小腿一阵抽搐,再无力气举枪,血从胸窟窿涌出,逐渐带走体温。
大朱朝子弹源头望去,黄姗坐地上喘气,枪在手里颤抖。
大朱没见过杀意蓬勃的她,很陌生,甚至他怀疑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黄姗反应过来,脚步深深浅浅地奔去楼梯,大朱仰头坐起,任由她蹲下松绑,始终不置一词。
黄姗察言观色,没向他开口,而是目光转去地面。那滩油汪汪的地方躺着团肉.色,巴掌大小,表面锃亮反光。
黄姗要捞,卫舜制止她:“不用捡了,假的。”
黄姗顿住手臂:“你…早就知道了?”
枪插回腰间,卫舜摇头:“我也是今天才确定,原来你是…”顾及大朱,他轻描淡写地结束,“探子。”
大朱瞥过黄姗,掌根抹开额角血凝块:“阿舜,我们走。”
他说着就来拉人,卫舜拒绝到:“抱歉,我还有事问她。姗姐,借一步说话。”
*
两人前后脚出工厂,卫舜走得极慢,貌似悠闲地扯了根狗尾巴草,绒毛蹭在掌心:“你没杀我爸,我很感谢。”
黄姗叹气似的说:“用不着谢我,你我都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我犯过的错,我自己清楚。”
卫舜抬眼看她:“你还知道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
卫舜紧盯她:“全部,尤其是关于钟冉和存命人的部分,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要说的太多,黄姗开场白思考许久:“就从…我所知道的存命人谈起吧。”
她谈到许多卫舜已知的特质,以及他们与鬼胎的联系,卫舜边听边转草梗:“还有呢?就这些吗?”
黄姗摇头:“更多的,我也不知道了,恐怕徐寅三也不知道,他拿到的册子,本就是断简残篇。”
“册子?”
“对。”黄姗随手比划,“这么大一本,都是用古语写的,听说徐寅三说,原版在徐子首手里。”
“徐子首又是谁?”
黄姗沉吟半晌,似乎在犹豫如何解释:“徐家有五号人,徐子首、徐二丑、徐寅三、徐卯四,还有一个神隐的老太爷,我也不知道名字。
原本徐子首在北,徐二丑在南,鬼胎是老太爷给的任务,你父亲…偷了鬼胎,徐二丑想把责任推给徐寅三,被徐寅三杀了,他不敢让老太爷知道,因此…他用了阴邪手段去炼鬼胎。”
卫舜皱眉:“什么手段?”
“你不了解。”黄姗试图解释,“册子里都是些神鬼法门,徐寅三删改册子,让使用者以血为引,但那是错的。用血,会与子午蛊结连。”
卫舜感觉怪,又说不上哪里怪:“子午蛊?”
黄姗点头:“一种能追人踪迹的蛊毒。存命人虽能加速炼成,但实在难抓,徐寅三便播散册子。这世上愚昧者众多,越恶越能传播,他利用这点,将炼鬼胎的人无形扩大,只需结出肉团,他便能循迹收回,用它们将鬼胎炼成形。”
卫舜嘴唇微张,一些画面闪过:“你说的那册子,是不是…这么大。”他比划大小,“黄色封皮,线装?”
黄姗惊讶:“你见过?”
卫舜回忆起工头吴岩,钟冉曾从吴岩住处拾起本册子,他无意瞟了眼,里头晦涩的文字引人注目,但钟冉很快合上。
卫舜折断狗尾巴草:“…竟是…这样。”
*
裴元易坐沙发休整,听见门锁响起,钟冉带着满身寒气进屋,朝他递来塑料袋:“颗粒一天三次一次两粒,冲剂一天两次。”
裴元易接过,小心询问到:“住你家里,不怕徐寅三找来吗?还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
钟冉斜睨他:“那是有钱人美好的托词,事实只是,我没钱,你也没钱。”
裴元易沉默地拉开塑料袋,看里头药盒躺得歪七扭八,钟冉又淡淡开口:“别误会,我不念旧,更不吃回头草,如果你感冒运动心肌炎死了,那就死得太便宜了。”
她话说得挺绝,裴元易也不作纠缠,寻找开水冲药去了。
钟冉回到卧室,那个被她扔火车的包没有着落,她得再拿些换洗衣服。
衣服按春夏冬分类而列,钟冉随意挑出几件,手指滑过挂衣肩膀,最后停于一片鲜红。
买这件裙子时,卫舜构想了许多游玩计划,谁知还未开头就发生变故。人算鬼算算不过天,命运爱看人分崩离析,再往受难者屁股踹上一脚,发出哭一样的嘲笑。
钟冉拉出裙子,闻清衣料残留的香气,铃兰香,是婶婶爱用的牌子。
每想起这些,她都想拿刀将裴元易戳上三五千遍,但她完美控制情绪,没真冲动戳刀子,而是无比克制地,将红裙细细折叠。
卫舜的电话就在此时打来,近日冲击太多,钟冉感觉身心快飘于尘世外,要不是卫舜,她也许能就此飞离。
卫舜一接通就开门见山:“冉冉,你人在哪儿呢?”
很普遍的开场,钟冉答到:“我回家了。”
卫舜踌躇片刻:“你仔细听我说,我可能知道你的蛊毒来源了。”
钟冉挺直了脊背:“…什么?”
第129章 129 终有报(一)
卫舜将黄姗说过的话挑重点给她复述一遍, 起初钟冉还半信半疑, 等听到吴岩的部分, 顿时毛骨悚然:“所以你是说…我居然从最开始就染了蛊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