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灵州暗流汹涌, 长安也同样风雨欲来。
大牢两侧燃着壁灯, 经风一吹,晃动不止, 投在墙面上的人影霎时也变得狰狞起来。
因卫敬驸马爷的身份, 给他的牢房要比张诚好上一些,没有太重的杂味, 一堆带血迹的枯草杂乱地堆在角落,卫敬便枕着手臂靠在草垛上, 对着窗外一片月唉声叹气。
锁链碰撞声响起, 衙役上前打开了牢门,卫敬下意识偏过头,只见一名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扶着内监的手站在了牢门外。卫敬仔细打量了一眼,认出此人身份, 从草垛上翻身滚下, 跪在地上,“陛下, 您终于来了!臣冤枉哪!”
皇帝素知这妹夫浮浪的脾性, 此番让他一同跟着去灵州也是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哪料他作为长辈, 作为臣子,居然连储君都没能保护得了, 自己一人逃回了长安。
皇帝思及至此, 又是一阵胸闷, 捂着胸口咳了几声,道:“把当日的情形, 再给朕说一遍。”
卫敬一愣,不知皇帝此话何意,仍是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又增加了一些细节。
“你可有看到那些贼寇的模样?”
派去雍县搜寻的将士一无所获,没有一丁点消息传来,皇帝心中焦急之余,又产生了怀疑。
卫敬摇了摇头,皱紧眉头思忖了半晌,忽然道:“陛下,臣觉得不对劲。”
皇帝眯起眼,“哪里不对劲?”
卫敬膝行几步,跪得更近了些,“那晚臣不仅没见到他们模样,连他们的声音都没听见。陛下,按理说,突厥人打仗,高声作呼以壮心胆,可那天晚上却没有任何声音。照这帮蛮族人的野蛮脾性,他们若见到我们这等人仰马翻的情状,应当大声庆贺才是。”
皇帝脸一拉,“什么胡说八道的东西!”
卫敬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皇帝虽心里鄙弃他尽做胡语,细想却又有几分道理。回宫之后,立刻着人再查,这一回,查的却并非蛮族人。
但很快,次日雍县回禀,莫名其妙发现了一队走商之人的尸体。
皇帝下了朝便得知这消息,走到偏殿换下朝服,问内监:“皇后去了何处?”
“回陛下,皇后去了大云寺。”
皇帝侧目,“又去大云寺干什么?”
“皇后说,太子殿下下落不明,她要替太子殿下祈福。”
皇帝冷笑了一声。
难得与妹妹相聚,薛恂这顿早饭没有去军营,而是在刺史府陪薛棠一起用膳。
“暂时还无人知道你在这,过几天哥哥派人接你回家如何?”薛恂说的“回家”,自然是回老家荥阳,只是自从薛老将军死后,荥阳的老宅几乎只有几名老仆照看着。
小时候他便是怕薛棠受不了寂寞,才同意接她入宫,但现在的情形完全不一样了。他想来想去,为今之计只能如此。
原本以为薛棠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没料到她却摇了摇头,“不,我暂且先在灵州待着,具体如何,殿下应当有指示。”
薛恂咀嚼的动作一顿。
他总觉得小妹好像变了一些。
“对内,北衙十三卫,最精锐的羽林军掌控在崔见章手中。对外,你身边那个魏邢是根拔不掉的钉子。现在连神策军都折损了一半,也不知父皇能否看清,如今的长安城,除了他身边那点亲兵和没把的内监,便是崔见章手底下的禁军。”
薛恂深知“边将不问朝政”的道理,谨慎地同太子打太极,“这不是臣能过问的事情。”
“好,不谈这个。”太子又道:“父皇派我来灵州,本是想稳定军心,不过我知道,北庭有你燕郡王在,定然乱不到哪里去。只是朝中一些主战派一直在叫嚣开仗,他们喊的越厉害,突厥却愈嚣张,这回用残弱劣马换丝绸瓷器,还妄图求娶我朝公主,父皇大发雷霆,欲毕其功于一役。我想问你,三个月内,能否将战局定下?”
身边有掣肘之人,却弹劾他养寇自重。薛恂默然不语。
“哦,还有一事。”太子状似无意地转着手中的茶杯,“皇后有喜,小皇子诞生,到时候你也得入京祝贺。这个皇弟,不知道与我亲不亲。”
薛恂手心一紧。
“正好薛棠也能趁机回京。”太子提起薛棠,语气缓了缓,道:“你觉得如何?”
薛恂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殿下觉得如何?”
“我吗?”太子叹了口气,“不谈三个月后,只谈眼下,我嘛,身在灵州,心在长安。”
薛恂将茶杯瞪了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
太子心知肚明地一笑,又拍拍他手背,“放心,我会让你当上这国舅爷的。”
薛恂忍了好久,忍住了骂娘的冲动。
回忆到此为止,薛恂好好打量着薛棠。去年冬天回京的时候,她脸上肉肉的,埋在斗篷帽檐边上的兔绒里,十分讨人喜欢,现下已经尖出了下巴。
“哥哥不会让人伤害你的。”薛恂将她搂紧怀里,低声又加了一句,“我以前……做错了。”帝王性情难测,他不该将她一个人留在长安。想到这里,薛恂胸中就一阵钝痛,要是那晚没有太子派遣的侍卫跟踪她保护她,她岂非……
薛恂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那个灵州刺史徐授业,在太子到来之前,薛恂以为这人是只缩头乌龟,是棵夹在他与魏邢之间的墙头草,现在太子一来,薛恂心里已经隐隐有了底。
一个小小灵州,倒是齐聚了各方势力。
薛恂道:“哥哥心中有数,你不要担心。”
难得的悠然当口,薛恂的裨将禀告说太子要见他。薛恂抹了嘴便要走,薛棠抱住他的胳膊,“哥哥,你吃完饭再走嘛——好不好,好不好——”
薛恂哭笑不得,“太子殿下还在等着。”
他话音未落,蔺湛已经自己走了进来。他在门外便听到了里头少女撒娇的声音,果不其然她现在正抱着薛恂的胳膊,像一只树懒一样不肯撒手。她眉眼弯弯,粉面含春,脸上是蔺湛从未见过的娇俏之态。
他端详着薛棠,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也想她用这样的声音喊自己。
木鱼敲击声与诵经声嗡嗡盘旋在耳畔,崔皇后跪在蒲团上,身旁则是一身素装的汾阳长公主。
崔皇后这几天并不好过。
太子骤然失踪,皇帝已经将怀疑的苗头移到了自己头上,她起初还真有些心虚,以为是兄长瞒着自己干的好事,问了他一通,他却死咬着不松口。
还有汾阳长公主,她与驸马虽然感情冷淡,但自己的夫君窝囊地逃回京城,更因为此事投入大牢,她这个长公主脸上也不大光彩。
崔皇后手心微微出了汗,口中吟诵的佛经顿了顿。她听到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动静,一阵隐隐的血腥味不知从何处飘了过来。
身旁汾阳长公主也停了下来,疑惑地抬起头,显然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先前在大云寺受过袭击的事仍是崔皇后心中的一片阴影,她正准备将外面的羽林军喊进来,便听身旁汾阳长公主发出一声尖叫,面若金纸地盯着上方。
崔皇后循着她目光望过去,背后迅速浮起一丝冷汗。
足有五人高的佛像慈眉善目,俯视着下方两人,脸上蜿蜒着一道血迹。血迹的顶端,有一片青色的衣角,两条笔直僵硬的腿垂落下来,从佛祖的鼻上慢慢往下滑,直至轰然坠落在地,颈部碗大的血口上凝着发黑的血痂,没有头颅。
崔皇后尖叫着往后躲去,跌坐在地上。她忽然感觉到腹部一阵剧烈的抽痛,身下流出一股水。
第39章
崔皇后在大云寺受到惊吓, 致使早产, 太医忙得脚不沾地,一盆盆的清水送进殿内, 出来的却是浑浊的血水。
甘露殿上下人心惶惶, 这阵恐慌一直延续了整整一天,直到婴孩的啼哭声打破了沉沉黑夜, 皇帝接过襁褓中的婴儿,未辜负他的期望, 是个男孩。
崔皇后精疲力尽, 鬓角的发悉数被汗水浸湿。她脑海中,一会是皇帝看到婴儿后欣慰的脸,一会又是从佛祖脸上滑落的尸体。她靠着引枕休息片刻,殿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刚才皇帝来看自己的时候, 她还昏睡着。
死人开不了口,就凭一具凉透的尸体, 他们又能查出什么?
崔皇后习惯性地抚摸小腹, 现在触摸到的却是一片平坦。
帷幔轻轻动了动, 让她失望的是,来人并不是皇帝, 而是崔见章。
他阴沉着一张脸, “那具无头尸体, 你可知刑部查出了什么?”
不待崔皇后回答,他紧绷着腮关道:“是个男人, 没有去根的男人!却穿着内监的衣服!”崔见章一字一句道:“你这是在造反!”
*
“生病就得吃药,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白胡子医官道:“殿下是太子,国之储君,更应当爱惜自己的身体。”
案上一碗浓稠漆黑的药汤,蔺湛看了半晌,沉默地端起碗一饮而尽,百里圭甚至来不及阻拦,便见他一口气将滚烫的药汁灌了下去,稚嫩的眉宇皱了皱,似乎在竭力忍下胸腔中的灼热和口中冲天的苦味。
百里圭微妙地感觉到他身上不同寻常之处,以前的太子虽也不喜喝药,但绝不是如此阴沉地逼着自己喝下去,竟有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决。他继续替他处理手上的冻伤,一面问:“殿下为何在宫中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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