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道人将浮尘潇洒一扬,未曾领对方的情,口气沉冷地回复无泪,“戮心道人杀千屠。”
血观音挥舞着触手,“名字挺拉风,不过你是最蠢的一个。”
道人不明其意,眼皮虽黏在一起,耳朵动了动,循着声源,偏头望向千手血观音的方位。
突然他整个身体莫名僵硬起来,护体的流光骤然消失,从头到脚又麻又痛,五脏六腑像是烧灼般煎熬,须臾间,脚下燃起一簇簇火苗,火光匍匐而上舔~过他身体每一寸肌肤,刺鼻的烧焦味蔓延开时,千手血观音扬了扬血红黏腻的触手,似打招呼一般对他道:“都提醒过你不要理他,你偏不听,无泪这老家伙身负万世诅咒,看一眼陷入疯魔,答一句邪火烧身哈哈哈哈哈……”
伴着千手血观音桀桀怪笑声,玄衣道人的一颗脑袋已被燃成火球,他用尽平生力气探出被烧得焦黑的骷髅手臂,五个手骨弯曲地指向近在咫尺的幽冥当铺,似乎死不瞑目,最后啊的一声惨叫跌入河水,身下游动了成群的水怪,刹那间,被分食干净,骨髓亦不剩。
瞳姬自檐角轻轻落在幽冥当铺的石阶前,脸上一贯的冷漠,似乎早就料到是如此结局。
幽冥当铺的大当家不是那么好当的。
无泪的九只头对着河面旋转察视一番,未有活口,任务完成,不发一言,遁入河底。
千手血观音有些恋场,往幽冥当铺方向游了游,见秋暮一直站在当铺门口,悄悄伸出一只触手探过去。
秋暮眼疾身快,堪堪躲过。
她生平最恶心滑腻腻软乎乎的东西,何况这章鱼长得实在寒碜,触手上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红疙瘩,看一眼,精神衰竭。
血观音将一只触手软软搭在门口的雕栏上,“别紧张,只是握个手。”
说着又将触手伸过去。
秋暮三步并一步跳到瞳姬身后。
鲜红触手挨上瞳姬衣衫的那一瞬,对方一双寒眸瞥过去,“不嫌自己手多的话就滚回去。”
千手血观音弯弯曲曲地收回触手,似乎为了发泄心中握手失败的愤懑,使劲勒了勒卷在其余触手中的妖魔,一阵惨烈的叫喊声响彻水面……
它遁水前委屈地嘟囔一声,“脾气都不好。”
方才熙熙攘攘的忘川河瞬间恢复平静,瞳姬转身离去前吩咐游荡在当铺周围的河怪们,“方圆十里,不要让我见到残尸断肢。”
小怪们唔唔应着纷纷游离寻找,他们晓得这家当铺里的人都爱干净。
秋暮操心地叮嘱一声,“记得连渣都不许剩啊,瞳姬不喜欢异味。”
忘川河血腥味绵绵八百里,唯有幽冥当铺附近闻不见一丝异味。
一来是瞳姬吩咐河妖河怪们平日不得靠近当铺,当铺附近更不准有一星点残渣异物,就连一片枯竭的落叶都要被及时清理掉。
再有便是瞳姬日日于幽冥当铺燃香,用来缓解河水传来的血腥之气。
之前天啻君偏爱泛着森林根木气息的迷藏香,僮姬便日日于硕大的香炉内焚着。
这会儿秋暮甫一走入当铺便闻见一股熟悉的花香,此乃冥界忘川河畔唯一的香气,也是唯一让人感觉鲜活的存在。
曼珠沙华,又称之红色彼岸花,乃冥界之花。
她思忖,原来这才是瞳姬喜欢的味道,天啻君殁了,自然不用再燃迷藏香。
她见瞳姬将冥花花瓣放到石臼里,又用玉杵碾碎,再辅以天山露水,北极冰片,空谷幽兰花萼及南海鲛泪精心调配。风漫菱花窗,略清寒,瞳姬却只着素色单薄中衣,长发懒散垂眸无澜,样子多了一分平日少见的柔静和专注。
秋暮竟有些不忍打扰,便站在门口发会小呆。
“天啻君死了,想来日后不会太清闲,虽然目前只剩我们两个,可当铺的生意还是要做的,一向懒散悠闲的你也该为当铺做些事情了。”瞳姬虽说着,但眼皮未抬,只将石臼里的红色花露倒入小巧的玉净瓶中。
秋暮靠近几步,“可是,我能做些什么?”
她虽在当铺住了数百年,平日也只是做些打点当铺物件传递消息的零散工作,不曾为当铺做过什么实质性的贡献,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
瞳姬停了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睫,清冷的眼眸浮上几丝玩味,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讥诮凉薄,“首先,你需摘掉你的面纱。”
秋暮一怔,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为何今日的瞳姬说话如此直戳她痛处。
藏在暗处的左手狠狠捏了一把黑纱,秋暮曾偷偷想过,倘若有高人拿了宝剑逼她摘掉面纱,她会毫不犹豫地扑向利剑,宁可穿膛赴死。
她尽力平息心底的不适,嚅嗫道:“你你知道的,我脸上的面纱不能摘的……摘不掉的……”
瞳姬不曾照顾对方的情绪,趋步靠近,一手握住她面上随风飘荡的薄纱,“我说可以的。”
第2章 楔子2
正是幽冥界的黄昏,冥鸟归巢,薄雾渐笼,忘川河最为静谧清幽。
秋暮悄悄退出幽冥当铺飞向满目落日黄的河岸。
长长的黑纱帷幔被冥界幽风带起,清逸空灵,她落在冥花拥簇的小路上,花路尽头便是奈何桥,这个时辰,孟婆应该还在。
毕竟身在冥界的她几乎没有朋友,瞳姬又总是一贯的冷漠,能说的上话的寥寥无几。
路过三生石时她停住脚步。
抬手敲了敲那块一人多高晶莹剔透的石头,“三生。”
毫无动静。
她使了点劲再敲一遍,“三生三生,你是睡着还是……”
石头仍是岿然不动,不见任何反应。
秋暮跳开几步,暗暗运了运气又飞速冲向前对着石头就是一狠脚。
旁侧的冥花吓得抖着花枝向后仰了几下,那石头仍是不动。
秋暮终于死心,离开前自言自语着,“肯定不是睡觉,应该是分~身去人间讲故事去了。”
否则以她这一脚的威力,死人都给踹活了。
眼前,三生不在家并不稀奇,毕竟三生这家伙,生平只得两个爱好。
一:睡觉。
二:元神离窍扮作说书先生去茶馆讲些情爱故事。
世人不知,他讲得故事都是真的,是铭刻在他身上的爱情传说。
花路尽头,终于瞧见丛丛鬼火之下有些发旧的奈何桥。
看情形,今日不算忙碌,桥面上极缓地走着十几个新鬼,统一的惨白冥服,有些披头散发有些发冠整洁,皆垂头由鬼差套了双手双脚规步向前。不算长的队伍白无常举白幡打前阵,黑无常**幡顿尾。
孟婆舀了木桶中暗黄色的汤汁一一递上去,新鬼喝完继续前行。
秋暮走上桥时,黑无常同她打招呼,“秋姑娘。”
秋暮轻轻嗯了一声。
黑无常便继续驱鬼前行。
幽冥当铺不属六界管辖,又极为神秘,冥界大小鬼差对当铺里的人还算恭敬,哪怕十殿阎王见了最没地位的她也要喊一声秋姑娘。
秋暮也不曾丢了幽冥当铺的威严气度,对于那些招呼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地回一句嗯就罢了。
这要感谢她一身黑纱从头遮到尾,神秘中又添一层诡异,外人看来此人不好惹,也没鬼敢跟她套近乎。
她的那些二逼性格只在熟人面前暴露,比如三生。
新鬼无息无声陆续走过奈何桥,秋暮弯腰帮孟婆收拾地上的碗,“今日的鬼好乖,没一个啼哭呐喊的。”
往日她来找孟婆时,那些新鬼中总有闹腾的,可能一时不能接受自己死了又或许生前留有憾事心有不甘总会冒出几个啼哭的,吟诗的,骂街的……而鬼差手中的锁魂幡也会响几声示个威,今日如此安静,真是难得。
孟婆掩在宽袖之下的干扁枯手指向桥头的那道白影,“小白手里的那个生前是个沙场小将有些狂妄,出手打了鬼差被小白罚了,剩余的那些便不敢造次了。”
秋暮这才发现已经走远的白无常手中拎着一颗怒目圆睁的脑袋,而桥底也恰时咕噜噜地冒了几个水泡泡,三四只水鬼河妖正啃食落入水中的一具无头身体。
秋暮想,小白无常出手越发利索了,一鞭子就将鬼抽成两截。
秋暮紧跟着孟婆下了桥清洗木桶和木碗,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孟婆闲聊着,“蛮荒九枝灯灭了,天啻君应该是死了,婆婆知道了吧。”
“嗯。”
“一群妖鬼邪魔前来争夺大当家的位置,无一生还。”
孟婆将碗摞起来,嘶哑低喃道:“那么大动静,我这老太婆怎会听不见。”
很快,桥底的躯体被水鬼们吃干净,水鬼们便吱吱地游走了,河面的涟漪渐渐平息。
秋暮对着泛黄的河水叹了口气。
孟婆缓缓直起腰望着她,“怎么,有心事了?”
秋暮点点头,搀着孟婆上了桥头,周围不见一个鬼也不再端着架子就随意坐下来,双脚搭在桥身下瞎晃悠,“婆婆,我觉得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新大当家没有着落,瞳姬只能使唤我了,我恐怕要离开冥界了。”
“哦?那岂不是很好么,你再不用偷偷摸摸去人间玩。”
秋暮扭过头,“可是婆婆你晓得我的脸……我是不能见人的。”她又转头望向河面怅然着,“瞳姬或许有办法让我摘掉面纱,她说我可以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