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一脸严肃,“好的,是小鱼姐姐将我从蒲苇草丛中带回来,给了小涯一个家。待我长大了,我也要给你一个家。”
小鱼听后,笑嘻嘻的,站起身对着比她矮半个头的小涯弟弟的脑门亲了亲,“如今我十岁,你七岁,哎……”欢喜的小脸上又摆出一副深沉愁苦的模样,“我们要等好些年才可以长大,等好久才可以成亲的。”
一双小白手握住对方的小白手,奶声奶气的语调,却是信誓旦旦的模样,“不怕,无论等多久,小涯都会娶你的。”
着急将自己嫁出去的姑娘便是阎小鱼,乃刑部侍郎阎敬天的独生爱女。而当年被她拾回来的小婴儿被侍郎起名阎小涯,以义子的身份养在侍郎府。
起初,侍郎本将襁褓中无人认领的男婴送去同僚家收养,四岁的小鱼竟绝食三**得父亲将粉雕玉琢的男婴重新领回来,这孩子执着可见一般。
平日里,这一对姐弟相处十分融洽,俩人吃饭要用同一个碗,夜里睡觉挤在同一张小床上。小涯一口一个小鱼姐姐叫得殷勤。直到小鱼长到十岁这年,她摇了摇跟她窝在一个被窝里的小涯,“涯弟弟睡了没,我发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小涯瞪瞪澄明的大眼睛。
“今日,我偷听到爹爹同娘亲说要为我定门亲事,待我长大了嫁过去。我问爹爹可不可以带着你一起嫁过去。爹爹说绝对不可以,爹爹还说等我长大了要嫁人,而你长大了要娶妻,我们会分开住的。”
“可是我不想和小鱼姐姐分开。”被窝里的小脑袋说。
小鱼转了转小眼珠,对着紧紧挨着自己的小脑袋笑笑,“你长大后娶我,我们做夫妻就不会分开了。”
小脑袋又问一句,“啥叫夫妻。”
小鱼在小脑袋上亲了一口,“就像爹爹和娘亲那样。”
小脑袋点点头。两人盖着同一条衾被相拥入眠。
门前枝摇花浓,窗上月光浅。
自那晚之后,小鱼再不许小涯唤她姐姐,她说那样听起来显老,而他也不管小涯叫弟弟,直接喊名字,她说喊弟弟听起来没安全感。
天边的云彩烧得瑰丽磅礴,侍郎府走来一位身披金色袈裟手持九环禅杖的老和尚。
老和尚望着桂花树下正兴致盎然捏陶人的一双姐弟,对身侧的侍郎沉声道:“侍郎爱女命中有一死劫。”
第91章 【13】
阎侍郎向来信佛, 忙问如何破解。
老和尚道需将眼前这对姐弟分开, 此生两人不得相见才可保千金无忧。
侍郎却攒着眉头,他忆起当年将男婴送走, 他的爱女绝食三日的魄举,眼下两人相处七年之久, 感情笃深。万一强行拆散两个孩子,不知他的爱女祖宗又要怎么折腾。
老和尚见对方为难, 继续道:“令爱出生时,眉心是否落有鱼形胎记, 你夫妻二人担心此胎记会为爱女招来议论猜忌,于是日日上香求佛望佛祖祛除女儿眉心的胎记。爱女满月之日,你梦到一个和尚前来为爱女净面, 醒来后, 爱女眉心的鱼状胎记消失不见。”
侍郎惊讶,阎小鱼出生眉心带胎记并非秘密,可满月时那个梦却是秘密,唯有他们夫妻二人晓得。
怔楞间,老和尚道:“阿弥陀佛, 祛除爱女眉间胎记的人正是贫僧。”
阎侍郎不再迟疑, 惶恐跪地, 求高僧力保爱女性命。
老和尚便带走了七岁的阎小涯。
阎小鱼自然死都不同意,可这次一向疼她的爹爹死了心要将小涯送走。当日, 眼看着小涯被一个老和尚领出侍郎府。她被几位家仆生生拦在府门口, 眼睛哭肿了, 嗓子哭哑了,拼尽全力将家仆的胳膊咬得千疮百孔,冲破一众束缚后朝着渐渐离去的背影喊得撕心裂肺。
听到声声呼喊的阎小涯回眸,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贮满泪水,可以看出他也不想和阎小鱼分开,性子坚毅的小涯抿紧唇,没说一句话。
阎小鱼哭喊着追着,老和尚施法牵着小涯一步十丈,几个剪影后,消失于大路尽头。
人间岁月分明,时光无声蔓延,一眨眼十年过去。
阎小鱼擅水性无人不知,这娃娃从小爱水,若哄不好只需将她丢到水盆水桶里泡上半天就可万事大吉。
当初阎小涯被带走后,阎小鱼足足在水桶里泡了半年终于不再整日吵闹了。
可是自那不久,阎小鱼的兴趣变了,不再嚷嚷着泡水,而是日复一日的爬墙。
爹爹不许她出门找小涯,她只得翻墙。
一翻就是十年,翻墙功夫,放眼新安城,无人能及。
一日,阳光大好,阎小鱼再一次拎着碎花小包袱跃上墙头,此番守护在围墙外的并非十年如一如的护卫,而是她的爹爹阎敬天。
望着墙头上站得笔直如青松的女儿,他叹息一声,无奈道:“你先下来。”
阎小鱼一屁股坐下来,双腿悠闲地晃荡在半空中,“不,我下去你又会叫人将我绑了回去,我就在墙头上坐着,让全城的百姓都看到。”
阎侍郎暗暗瞅了瞅门外来往的行人,妥协道:“爹爹给你一次机会,许你用一年时间去寻小涯,若是一年之内寻不到,乖乖回来嫁人。”
阎小鱼跃下墙头,紧了紧怀中的小包袱就撒欢似得跑起来,“爹爹,你在家为我们安排好新房喜烛吧,等我将小涯找到带回来给您老敬茶。”
一直躲在暗处的阎夫人走出来,望着女儿跑远的身影,一脸的忧虑,“你真放她走?”
阎侍郎深深吐口气,“难不成你想看她整日上房揭瓦跳窗翻墙的模样,她若再这样下去,我的老脸全葬送在她手里。再说,这十年来,女儿与我们斗智斗勇,与这一众护卫斡旋,练就了一身逃跑本领,想来出去后也吃不了什么大亏。等时间长了仍寻不见小涯,她自然会乖乖回来的。”
阎夫人愁上眉梢,“若她真寻回了小涯,可如何是好。”
侍郎挑了挑眉,“怎么会,小涯被高僧带去了何处,连我们都不知,何况十年已过,面目全非,恐怕即使两人见了面也不一定认的出来,更或者小涯早已将我们忘了。”
阎夫人听了,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阎侍郎跨进府门,满心抑郁,此次放女儿出门,实在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满城的百姓谁不知道他家女儿擅水,擅翻墙,擅近身搏斗。平日里那丫头翻墙出去被侍卫拦住后一点不在乎自己身为女儿身,撩起裙子便开打,刚开始一对一,后来一对二,再后来,一对十,他不得不请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来护院。
后来干脆将女儿绑在闺房中,可阎小鱼天性聪颖满脑子古怪刁钻的法子,没多久就脱了绳子,然后继续出来爬墙头。
一日下朝后,侍郎回府,见门口站着不少人,依稀听到人群中有人道:“好几日不见侍郎家的千金出来翻墙头了。”
那时,他才知女儿的名声早已打出去,且响亮得很。
于是阎小鱼方一及笄,侍郎便忙着替女儿张罗姻缘,说媒的只要见着他便躲得远远的,花银子一打听,凡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也不愿娶他家女儿过门。毕竟谁家都想娶一个娴静的淑女,没人愿意娶一个上蹿下跳以一敌十的悍女。
条件好的不愿意娶他家闺女,条件一般的总不至于嫌弃他闺女吧。侍郎打着如意算盘,想招个上门女婿,红榜一贴:无论身份贵贱,只要身强体壮的未婚青年男子皆可来府登记选亲。
侍郎府于张榜那日迎来空前热闹,估计整个新安城年龄稍稍合适的乞丐全来排队报道了。乞丐拎着破盆烂碗排出几十仗长龙。知道的是侍郎府在招夫婿,不知情的以为侍郎府在发救济粮。
阎侍郎瞅了,晃悠着脚步吩咐仆人赶紧撕榜关大门。
这位侍郎父亲,实乃黔驴技穷,不得不放人。
这面,自阎小鱼离开阎府后开始挨户到寺院搜罗打听。她见到和尚便比划着有没有见到一个那么高那么宽胡子那么白,面目那么可憎的老和尚;有没有见到老和尚身边带着一个那么高那么宽皮肤那么白,面目那么俊俏的小男孩。
和尚们无一不摇头。阎小鱼明着暗着将寺院搜罗个遍,确定没有她要找的那两位后,便辗转下一个目标。
这姑娘有着超凡的意志力,一年之内马不停蹄走遍大江南北,入深山进石窟,无论大小寺庙她都要进去打探一番。日子一长,她身上背的除了干粮还有鞋子。她会进入闹市后多买几双鞋子,用麻绳穿起来后,随性地挂在肩膀上,以不至于登山踏谷时鞋子被接连磨破没得穿。
被她扔掉的每双鞋子,鞋底间隐隐可见血迹,那是脚底水泡被磨破的痕迹。
一整年,那双脚不知丈量了多少座山峰丘地。新一年的开春,阎小鱼又塌上新一轮的路程,那日,她从山麓间的一座僧庙走出来,脸上是失望而疲惫的神色。她揉了揉发痛的脚踝,走向小路旁的一座茶棚。
落座后,她点了一壶粗茶和几个馒头,慢慢啃起来。
想必她的盘查用得差不多了,只挑着便宜的点。难为养尊处优的侍郎千金长途跋涉千里寻夫,一路过着粗茶淡饭的清苦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