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守苍龙阁,一直是她清璇的使命。
阁主也许会上天入地的胡闹,也许会一去数月无音信,但终归是会回来的。她把苍龙阁打理的井然有序,不给他增烦添忧,便足够了。至于他喜欢谁,会娶谁,这都不是她该过问的。
是的,不该过问,却止不住地去想。
听说一只蛟,要花数万年才能渡身成龙,她碧青蛟,修行的尽头,便是像阁主一般的青龙吧...自以为,化龙就能匹配他了,然而,一条龙,又怎会喜欢上另一条龙?
甚至,他喜欢的人,连海都不敢靠近。
她坚守这苍龙阁,究竟还有何意义...
“咦?这书倒着也能看吗?”
正当她出神之际,红衣仙子已飘然来至身边,她忙将书页合上,恭敬道,“南袖仙子。”
“你们这小破岛左右也没几个人,真是无聊死了...”南袖一个旋身,落座太师椅,幻出一套茶具,自斟自饮起来。
“敢问...阁主怎么没和你一起...?”
“他呀,去南海了,”呷了一口茶水,“去帮我讨一件裙褂,应该后天就能回来了吧。”
仙子说的漫不经心,她听得却是心碎无比,细瞧那品茶之人,是那般美艳姝丽,无论是容貌气质,抑或身份地位,的确都是阁主夫人的上上之选。
是啊,她永远无法否定阁主的眼光,不论是青丘狐帝,还是眼前这镇南府的小主,他偏爱的,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对了,清璇,你是怎么遇上孟阙的?”南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
第六十七章
“那是七千年前,我将才能化人形,在西海岸边,偶然遇见了路过的阁主,他见我仙资还不错,便将我带回了东泽。”
“七千年了呀...”南袖不禁感慨,“他是怎么把你从刚化人形天真懵懂的小仙子,带成了这般老成的模样?”
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感觉这南袖仙子的问话,已然有了当家主母的风范...她几度启唇,都不知该如何作答,毕竟,不是所有人能有仙子那般的出身。
“也是,他那个人这般贪玩,三天两头的往外跑,差事都交给你去做,可不锻炼人吗...”
她提起阁主的语气,就是这般散漫随意,竟是她这辈子都不敢奢想的,只能堪堪一笑,不置可否。
哎,还真是聊不下去,天界寂寥,能寻个投缘的人,真挺不容易的。其实也收到露露的传音符了,但都一一被她消去,未曾回复过。
还生她的气吗?自然还没完全平息,只是事到如今,这已经不是她眼下最大的矛盾,如何考量孟阙,才是头等大事。
自己对他,究竟抱以何种感情,其实,也并不十分清晰...
她还需要时间,去好好琢磨。
人间·峨眉山
此行峨眉,是寂遥一早便计划好的。
这是婉露飞升之地,当懵懂仙子初来天庭时,他便记住了,确实是移步换景,风光优美的灵山。然,千人百面,千奇百景,只是穿插于各大佛寺之间的浮光掠影,拨开层层迷障,这座山的属性,很容易被定义。
这是一处,单纯的佛教圣地。
他很难想象,婉露自此地飞升前,这里...究竟是何光景。
上山,再下山,一如他来时、归去的心境。
来时尚且抱有希冀,归去,只剩愁心一片,在他无边无际的思虑中,天庭或者凡仙日趋衰微,逐步走向凋敝的末日,已近在眼前。
回到清音阁时,只有白钰同婉露二人,正在烹茶焚香,不知说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婉露眉眼弯弯,笑得格外甜美。
至少,他还未见过这样的婉露。
进屋的声响,惊扰到了他们,婉露忙起身施礼,“陛下。”
他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礼,随即在白钰的对侧落座,问道,“云兮和宁笙呢?这日薄黄昏了,怎得还不见回来?”
婉露为他看茶,如实回答,“这峨眉后山,灵猴众多,云兮仙子说是要带着宁笙去开开眼界...”
闻言,寂遥只是微微叹气,白虎是兽族之首没错,但也没必要每行一处就要去震慑一番吧?偏偏宁笙那个傻子,还老是给她捧场,不过也是,只要能做到她宁笙做不到的,她都觉得别人厉害得很...
“云兮仙子,的确是有趣,招人喜欢的紧。”婉露笑笑说道。
寂遥不是傻子,听得出她话中的恭维之意,但,他并不喜欢沧云兮。沧云宫打的什么盘算,他又存的何种心思,自是不言而明,这不过是一场志同道合的政治布局,根本谈不上喜不喜欢。
他呷了一口茶,缓缓放下茶盏,沉声道,“你在人间也呆的足够久了,是否该回紫微宫当值了?”
“陛下...”
婉露不由看向了白钰,而对方只是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微笑,她将才一字一顿地说:“陛下,婉露不日将随狐帝前往青丘,特此向您请辞,愿陛下恩准。”语毕,跪伏在地,聆听天帝谕旨。
不知何处吹来的风,纷扰了茶盏上升腾的水雾,寂遥垂着眸,不知在看向哪里。良久,终是说出了两个字,“再议。”
只有白钰看得分明,那只掩映于袖间原本舒展的手掌,慢慢收紧。
他微微勾唇,“不知天帝,还有何顾虑?”
“且不说,婉露是本座最称心得力的臣子,我舍不得放她走;就算她要卸职,至少也得把天宫的差事交代清楚了,才算周全吧?”寂遥星眉一挑,端的是威仪万千。
归根究底,他白钰不过是个外人,这天宫的事,他确然是不好插手。思及此,他只得温声道,“露儿快起来,冰雪连天的地上凉,再说了,天帝曾允诺你,会让你风光大嫁,一界之主又怎会食言...”
这狐帝,果真是个难缠的主...
寂遥不动声色道,“本座允诺过的事,定然不会食言,你先起来吧。”
“是,陛下。”婉露这才就着白钰的搀扶,起了身。
窗外风雪更甚,最后一线夕光,终于沉没。
铺天盖地的黑夜,悄然降临。
这时,外出的两位仙子将才冒着风雪,奔回了屋。
“这山里也黑的太早了吧?那群泼猴我还没完全收服呢!”沧云兮一边掸去霜雪,一边抱怨着。
“是的呢,没想这峨眉山的猴子,居然这般刁蛮难训...”宁笙也在一旁帮声。
“两位仙子,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婉露请她二人入座。
两人寻了各自的软垫坐下,接过茶盏便是一口饮下,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这后山的猴子是何等何等的野蛮,全然不把她这沧云宫的小主放在眼里...白钰和婉露听得直发笑,只有寂遥无甚表情,似乎另有所思。
是夜,正伏在案头钻研佛经的婉露,手边飞来一片竹叶,她一顿,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为她研墨的白钰。
那人只是淡淡一笑,“去吧。”
白钰立在二楼的窗格旁,目送仙子的身影远去,渐渐融进无边的雾色中。
山中雾大,再加之风雪漫漫,月光十分黯淡朦胧,她来至松岗不久,便听见积雪被碾压粉碎之声,回身望去,白衣翩翩的天帝也正凝视着她。
隔绝两人的,是重重风与雪。
“陛下...”她不晓得,还能这般称呼他几回。
“你...喜欢他?”他近前一步。
“嗯。”她点头。
“真的想好了?”再近一步。
“嗯...”她点头。
“你们...可是已灵修过了?”人已行至跟前,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
“陛下?”婉露下意识地摇头,蹙眉道,“还请陛下自重!”
自重?
寂遥笑了,是啊,是他失态了,私事从来不在他们交流的范围之内。他们是君臣,是主仆,界限分明,绝不越雷池半步。
天宫的传言,他也是听过的,说婉露暗慕他,他信;但若说她奢求天后的位子,那完全是无稽之谈。他从未想过,要和婉露有什么结果,毕竟都一万年了,再多一万年或者几万年,又何妨呢?...
他都以为,千年万年就要这么过了,你却告诉我,你要走?
“若是本座...不同意呢?”他冷声道,“若是本座不同意你的请辞,你...又待如何?”
“陛下...”婉露深深叹息,“放我走吧。”
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除了请辞便只剩...叹息?
“婉露,你忘了吗?万年前,你我初相识,我是小小经文官,你是我的侍婢。藏经阁虽然清闲,但正好适合修炼,我们在那里度过了几千年,先天帝不仁,凌霄殿风诡云谲,但风波并未延烧至藏经阁。直到,我与南泽相遇...”
天帝深陷回忆之中,语气颇为感慨,“我们忍辱负重,步步为营,一点一滴积累威望与人心,终于,从幕后走至风口浪尖,最终拔得头筹,一举登帝。但这只是刚刚开始,当沧云渊和南泽在勤政殿里争执不休,而我只能作壁上观闭口不言,我这个天帝,分明是个摆设...风光抑或磨难,那样的日子,我们都过来了,这些,你可都忘记了?”
这算是在挽留吗?大概算是吧。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忆起这逝去的万年光阴,但这些岁月,是他们一同走过的,最好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