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阙已然收不住他的龙尾,他横抱着红衣女仙,双双落入山谷之中。
繁若谷的结界也只是稍稍闪光了一下,随后,便再无两人的踪迹,清璇立在原地,任由风雨冲刷全身。不是不能想象,在云静风轻繁花似锦的繁若谷里,两人将是怎样的缠绵…
而她就立在卧龙山巅,绝望的任由这一切发生。
全天下,都在嘲笑我的狼狈,漫天风雨终将我无始而终的爱情,彻底湮没。
分不清是泪水抑或雨水,清璇自嘲一笑,自山巅纵身而跃,一尾青色的大蛟冲进了翻涌的海浪深处。
“原是一只碧青蛟呀,嗯,仙根不错,假以时日定能飞升为龙。”
“龙?我也可以成龙?像玄天青龙那样的大龙吗?”
“哈哈,青龙无数,但玄天青龙只有一个哟!”
“不要,我就要玄天青龙,他是天下龙族的主,我只想跟着他,做他的徒!”
“小丫头,还挺有意思,那你就跟着我吧,我是东泽苍龙阁第六代阁主,我就是玄天青龙——”
孟阙。
人间·峨眉山
白露二人来至峨眉山时,正值峨眉初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悠然飘落,不多时,鸦青色的崇山峻岭便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衫。青丘四季常绿,是看不到雪的,白钰不由摊开手掌,接了一朵霜花入眸。
它是那么渺小、孱弱,以至于,眨瞬之间,便就化去了...
“它是永恒的,”看出白钰面有惋惜之色,婉露开解道,“明年冬天,你就又能看到它了。”
细雪飞扬,天地一片静谧,两人相视一笑,继续沿山径赶路。
“也不知南袖如何了...”仙子叹息。
“有孟阙陪着她,定不会有事的,给她时间冷静一下,也是好的。”白钰牵起她的手,如是说道。
婉露只是微微颔首,但仍是忧思忧虑,心事重重。自那之后,白钰便以真貌示人了,虽沿途引来了不少不必要的关注,但一想起因此而同南袖之间造成的误会...就觉得,这样做也没错,如若一开始就坦白,兴许也不会招致这风波。
“狐帝果真是容貌无双,刚刚擦肩的小尼姑,还停驻在原地回头寻着呢...”仙子有意无意地说。
白钰勾唇一笑:“她回眸看的是你,不是我。”
“哦?此话怎讲?”
“她在看呀,能让这般品貌的公子倾心的姑娘,定也是天下无二的美人。”白钰紧了紧手中的柔荑。
第六十五章
婉露不禁摇头一笑,谁料想倾倒天下女子的狐帝白钰竟是这般的嘴贫,别说其他女子流连逡巡,这张脸,饶是她看了千遍万遍,仍是会被深深吸引,看惯了玉郎平平无奇的相貌,一时竟难以适应了。
越往山上走,人声便越发嘈杂,金顶的佛寺香火鼎盛得很,上下往来的信众教徒络绎不绝,他二人不愿趟这场热闹,便折往半山深处,于一山涧旁,寻得一座废弃已久的阁楼。之前的牌匾早已腐化不堪,已看不清题名,白钰稍一拂袖,便将破败的楼阁修葺一新。
“露儿,你给个名字吧。”
“就叫...”只见山涧湍急,水声清越,“就叫清音阁吧。”
自此,白钰婉露二人,便栖居于峨眉半山的清音阁,不时前往金顶的佛苑,混迹于一众俗家弟子之中,留心凡人对佛教的理解与领悟。其实半山还有很多诸如清音阁这样落败的建筑,早前都是道家胜地,有的被鸠占鹊巢转而皈依参佛,有的便仍由雨打风吹去,庭闲草木深...
很难想象,一座不言不语的大山,却这般鲜活地见证着...时代的变迁。
然而天宫岁月无穷无尽,人间千年,在神仙眼中也不过须臾的光阴。婉露在研究道教沉沦的缘由时,发现道家真正的兴盛是从唐朝启始的,那时的开国皇帝李渊为了为自家的汉人血统正名,使其帝位更加稳固,便杜撰了一个李耳托梦的典故,宣称自己为老子李耳的后人。从此,道教被奉为唐朝的国教,而大明宫中最为宏伟壮观的楼宇便是用以供奉道家的三清殿,皇族众人皆为虔诚的信教徒。
“钰郎,你发现没,道教最开始为统治者推崇,几度兴衰,最终却因势力过于庞大而被其抛弃...”婉露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而佛学讲究因果报应,倒是顺民愚民的好法子。”
“我觉得,不应该这样看待这件事。”白钰缓缓道出自己的理解,“凡人皇帝主持了一场大辩论,名为‘佛道之辩’,因他个人的政治考量,最终裁定佛学更胜一筹,道教从此一蹶不振,这看似,是道沉沦的缘由,但其实,这是历史的必然。”
见仙子投来不解的眼神,白钰浅浅一笑,继而说道,“天庭当初安排老君下凡,化名李耳,发扬道学,的确为天宫的充盈提供了不小助力。但,随着社会的日益发展,凡间的生活愈发多姿多彩,不管是中秋的烟火,还是庙会的戏台,人们可以消磨的闲趣越来越多,又何苦遁入山门,凄行苦修呢?”
是啊,婉露不禁陷入沉思,跳脱凡尘再来看待这件事,似乎凡人的生活比天宫还要热闹的多...不过就是寿命短些罢了,但若活的快活,六十年抑或六千年,又有什么差别。
“盘旋蜀地时,秦太守李冰修筑的都江堰,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白钰继续说道,“雨露是神赐的,灾祸又何尝不是呢?恩威并施的是神,默默接受的是人,然而都江堰的存在,恰好也说明了,奋勇反抗的,也是人...人与神,其实谁也不欠谁,本就是平等的。所以神族,没有理由歧视人,也没有理由排斥凡仙。”言罢,他轻轻握住婉露的手。
灯火如豆,神君的轮廓被映照的影影绰绰,愈发柔和。
婉露有片刻的失神,白钰...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般温柔?不,他其实并不关怀众生,因为众生平等,并不需要谁来垂怜。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顺应天地,最好的安排。
当抛却了先入为主的偏见,再来看待当今佛学,婉露终于参悟到了些许真谛,当抛除杂念望断红尘之后,她的心境,真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也许,凡人大概是懂得了,没有长生,也不求长生,只求今生今世活得潇洒坦荡,无愧于天。修道一心想成仙,修佛是真的想成佛吗?未必,更多的,是求内心的安宁吧。
她渐渐明白了,并非是人抛弃神,也非是神厌弃了人,这其中的因果,皆缘——人,只是人。
当她正想把自己观察到的东西形成结论,汇报给紫微宫时,却不料竟在山中偶遇了天帝。
峨眉已入隆冬,大雪封山,但仍挡不住信徒朝圣的热情,积雪被行人践踏消融后,山阶愈发湿滑陡峭。她提着裙角,小心翼翼向山下行去,一双金丝缎面的鞋履却不经意间,撞入她瞳眸。
那双鞋子,她再熟悉不过,是她亲手,为天帝做的。
蓦然抬首,恍惚已许久未见的人,正端端立在五方台阶之下,带有些微的笑意。
“陛下...”良久,她终是唤出了...这两个字。
清音阁突然热闹起来,原是天帝陛下带着两位仙子驾临,寂遥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圈,发现这清音阁处处皆有另一人的仙气留存,脸色不由阴沉了起来。倒是宁笙见着了婉露,格外亲热,帮忙整理客房。
沧云兮则和寂遥坐在堂屋里,悠悠品茗。
“这蜀中的山川,比起我们西天的茫茫雪原,确然是秀气灵透的多呀~”沧云兮不禁赞叹,就连这雪芽茶也十分清润恰口。
寂遥并未回应只言片语,确切地说,他端着茶碗但未曾饮下半口,他只是牢牢盯住了门口,他感应到,这屋子的另一位主人...就要归来。
寂遥陪自己游历人间数月,平日里皆是热络的,怎得今天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失落之余,不禁让她惶恐,犹记上次在人间匆匆将她撇下,似乎也是在见着了婉露之后?
难道...?
她阖上茶盖,将那碗香茶放回桌案上,默默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他们相守万年,要是寂遥对她真的有意,怕是早就立妃了,不会的不会的...
而婉露这边更是心情复杂,也不知是什么因缘居然能在峨眉遇上陛下,然而更让她迷惑不解的是,他居然还打算留宿几日...
“宁笙仙子,你们这趟出行,所为何事呀?”她试探道。
宁笙面上有稍纵即逝的难堪,随后笑笑说道,“其实,是陛下同云兮仙子的约会,我不过是跟着...做一些打杂伺候的事情。”
堂堂老君之女,居然放下身段去做那些下人做的事...婉露不禁摇头,这又是何苦?这微妙的转变,却使得她心神一震,她现在看待宁笙,就好似当年南烟看待自己一般...心疼身陷囹圄的愚痴子,又暗暗庆幸自己,终是脱离苦海。
言谈间,外出赏雪的白钰得归,还未来及拂去肩头的细雪,就见屋里正坐着两位面熟的仙人。也只是刹那的困惑,青衣神君稍稍一揖,“天帝,云兮仙子。”
左等右等的人终于回来了,却让他大吃一惊,本以为会是那个容貌稀松平常的玉郎仙君,不曾想,竟是仪表堂堂的青丘狐帝白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