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天帝,意外的陌生。
她自然是都记得,她甚至还记得,这一万年,怀揣着一份沉甸甸的心思,每逢夜深人静便百转千回隐隐作痛...流言蜚语,如四处招惹漂浮的尘埃,她都不曾辩解过,毕竟,这的确也是事实。
从始至终,充耳不闻装傻到底的人,只有天帝。
她真的受够了,这样的漫不经心,这样的事不关己,他们之间,早就没有私事可谈了。君是君,臣是臣,现在跑来说这些,又有何用?人心死了,是在这一万年间,慢慢死去的,这道时间的枷锁,已经锁不住任何人了。
“陛下,光阴易逝,流水不复,莫强求。”
婉露走了,君臣的礼仪也懒得周全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的背影。风声呼号,雨雪漫卷而过,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二人发上、肩上,已是落满了雪。
他却微微阖眼,莫名笑了,呵,今夜风雪吹满头,也算人间...共白首?
在往后漫长的一段时光里,寂遥终才恍然明悟,这个峨眉风雪夜,是他和婉露这万年来,靠得最近的一次。
白钰仍是立在窗口,自婉露离去后,便不曾挪动过。
说不忐忑,那是假的。
万年君臣,这其中有多少秘辛,岂是外人能揣测的?他也想过,寂遥大体会用哪些说辞来留住他钟爱的臣子,但无论是何陈词,只要露儿心意坚决,便都做不得数。
第六十八章
婉露回来的,比他预想中要早得多。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拂去她肩上、发上的落雪,小手冰凉,合在手心里慢慢温着。他明白,要挥别一段过往,并非易事,仙子很勇敢,也很决绝...
这都是,因为他啊。
白钰默默于心底起誓,他会用行动证明,她失去的,都是不值得留恋的;今后所得到的,都会是最好的。
不知何时起,连绵了一天的雪,终是慢慢停了,万野俱寂,天地安宁。
翌日,天帝便携了两位仙子告辞离去,仿若昨夜的风雪之约只是一场梦幻泡影,他面容英俊,却疏离的看不出半点情绪。
寂遥仍旧是寂遥,他仍是这天地的主。
雪晴后,窗明几净,但婉露的心情并未因此转晴,她给南袖接连发去数封传音,但都未得丝毫回应,只是从白钰口中得知,孟阙去了南海,说是为南袖寻什么千韶鲛绡裙...
还能想起讨要仙裙,看来仙子近日还算过的舒快。
稍稍放下心来的婉露,好似回到了万年前峨眉修道的日子,只不过如今修的是佛罢了。山中本就无岁月,一晃两年多过去了,她终于收到仙子的回信。
东泽·瀛洲岛
同清璇话不投机,南袖便绝少去苍龙阁溜达了,思来想去,深觉这所谓的苍龙阁女主人十分没意思,无聊到生蘑菇的南袖,现在只想回家。
可是...
清璇那个榆木脑袋就甭提了,定然不会驮她回去,朱雀令在身,其实也可以寻一只海鸟送她越海,只是...
身为鸟族之首的朱雀,居然晕海...这事传出去,她也别想在这六界混了。
哎,愁啊~~
她已经数不清在这岸边溜达了几十圈了,实在是累了,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横竖左右都想不通,怎么偏生是自己患这莫名其妙的怪病...
沉浸在怨念中的朱雀,并未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清璇就立在她身后,微微探出的手,正悬停于半空。
仙子怕海,她是知道的,是否只需这轻轻一推,便能永绝后患?
身体里似乎有股鬼魅一般的力量,在驱使她做出大逆不道的事,眼看那手不受控制的离仙子后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终,只是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这一番撕扯,竟使得她满头大汗,她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恭敬道,“南袖仙子。”
“清璇?你怎么来了?”
“听仙子一直在叹气,可是有何愁烦?”
“哎...”又是一阵长吁短叹,“还能愁什么,愁我为何会晕海呀!困在你们这小破岛上,哪里都去不了...”
“说来奇怪,仙子既是神鸟,怎会怕海呢?”清璇有意无意地问。
“我哪里会知道呀,”南袖撅着嘴,神情恹恹,“我要知道是为啥,还能被困在这儿吗?”
交谈间,忽见远空有龙遨游,来者正是孟阙。青天朗日的,清璇将才看清,那巨龙的胸口赫然写有“南袖”两个大字...她不禁诧异,居然...玩的这么开吗?
南袖不由站起身来,俏丽的小脸上十分自然地流露出些些欣喜,但当那人落地后,却又刻意板起了脸,嗔怪道,“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阁主。”清璇行礼。
却被孟阙完全忽略,他只是向红衣女仙好声好气的解释着,“是晚了点,不过南海此去千里迢迢,我已经尽量赶回来了。”
眼见这两人之间,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清璇苦涩一笑,默默转身离开了。
当然,如今关系非同一般的两人,是分毫注意不到旁人的,相偕回了繁若谷的竹屋后,孟阙将仙裙奉上。
仙子妩媚一笑,捻起红裙一个旋身,青丝飞扬间,莹莹仙裙便落就于身。
就算惯于她的美貌,但孟阙仍是被震撼。因鲛绡极其轻薄,鲛人在制这件鲛绡裙时,里三层中三层外三层,足足织了九层,既华美高贵,又不失轻盈灵动,更不会泄露春光,那层层叠叠的裙摆旋荡开来时,仙子活脱一只花间飞舞的红蝶。
掠过千山万水,直抵他的心田。
“喂!看傻了吗?”南袖于他眼前晃晃手。
“好看。”某人十分衷心地笑了。
南袖微微面红,“废话,我可是六界公认的美人~对了,你是怎么请来这鲛人族的宝贝的?”
“如你所言,这宝贝他们看的紧,确然是不好讨要,”孟阙顿了顿,继而说道,“没法子,我只好抢了他们最看重的传位之宝——鲛珠,才肯拿鲛绡裙跟我交换的。”
南袖嘴角一阵抽搐,苍龙阁阁主这般蛮横不讲理夺人法宝,这传出去真的好吗?
似是看出她心思,孟阙解释道,“自然不是白拿的,我留下一片龙鳞,给了那鲛人族的女王,承诺日后有需得我苍龙阁帮衬的地方,自当竭力相助。”
闻言,南袖又有些不是滋味,为了给她拿一条裙子,害得老青龙欠人那么大一个人情。鲛人族一向弱小,就是凡人都敢欺上一欺,这日后,定会有兑现承诺的时候,也不知会不会给他招来什么祸事...
“没事的,”孟阙笑着揽过她肩头,“我是天地间唯一的玄天青龙,没人能伤的了我...”
“我哪是担心你呀,”南袖虽嘴硬,但满脸忧色骗不了人,“那南海本就是非之地,那鲛人族也时常被牵连...”
话未说完,便被人一吻封唇。
有过亲密的男女,根本避讳不了彼此的吸引,身体总是比嘴巴诚实。
仙子在担心他,且是为了这般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全心全意的担心着,有这份心意就够了。有这份心意,她想要什么,他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但,也只是一个吻。
浅尝辄止后,孟阙便轻轻松开了去。
南袖已然呆若木鸡,这是他们第二个吻...不,虽然模糊,但她分明记得,那晚他们忘情缠绵,这已不知,是第几千几百个吻...
她突然有所觉悟,不管对孟阙是何感情,她逃不过这个人了,她被烙上属于他的印记,这一生一世,都休想再逃离。
突如其来的吻,使得气氛莫名有些尴尬,南袖略显娇羞地说:“那个...我回露露的传音符了,我们约好回山月居一叙。”
“你不生气了?”孟阙好整以暇道。
“都是活了几千几万年的神仙了,哪有那么多气可生的...”
“是吗?是谁前两天还口口声声的说,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他们~?”
“孟阙!”仙子恼羞成怒,“少说两句会死吗?”
“好好好,不说不说了,”赶紧将这炸毛的小雀圈进怀里顺毛,“打算何时出发?”
“现在!立刻!马上!”她可不想再在这破烂小岛上多呆哪怕一秒钟。
既已认定南袖为自己终身的妻,那么成为她的坐骑,好像也不算啥丢人的事...孟阙随即幻回真身,“袖,上来。”
南袖自然也不会跟他客气,一个跨步便落座龙背上,然而如今的孟阙是满脑子的黄色废料,他寻思,下次一定要试试这个体/位...
青龙蹿入天际,须臾便没了踪影,清璇只是透过窗棂略略一望,再没了目送神君来去的念想。只是...以前离开的时候,至少还有一句叮嘱...
“清璇,替我守好苍龙阁。”
如今,却是半个字也懒得多说了。
翻看手中经书,仙子曾问,书倒着也能看吗,自然是不能的,就像匆匆逝去的时光,再也不能推翻一切,倒流重来了。
荆州·山月居
一事在何地起,便在何地毕,这向来是婉露的准则。
冬去春来,庭院里的榆树抽新染绿,榆钱叶圆巧可爱,盈盈缀满枝头。施了一点术法,嫩叶便随风飞卷,乖乖涌入竹篮之中,婉露掂掂重量,该是够了,才转身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