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还想去青丘勾搭我的白钰,做梦!
而正在听雪楼吃茶的白钰莫名打了个喷嚏,是谁念起我了吗?他不由地环顾四周,未见任何异常,正欲低头继续品茗时,蓦然得见一袭水蓝裙褂的姑娘缓缓上楼来。
心脏怦然一动,这不是,那位名唤婉露的仙子吗?
呵,白钰不禁轻笑,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缘分?他还没想好用怎样的方式接近她,然而人便就这样自然而然的,如同命运亲临一般出现在他面前...
狐族最擅改面易容,就算是神仙也分辨不出原本面目,白钰的美貌稀世罕有,出门在外都会精心乔装改扮一番,好让自己不那么起眼。没有因就身份差别而产生的客套和拘谨,想必能更容易相处一些吧,如是想着,便施施然凑上了婉露靠窗的茶案。
不知有何心事,婉露点了茶水,便凭栏远眺,凝望着窗外灯火煌煌的街景,对于他的到来竟毫无知觉,无法,他只得主动出声。
“好巧,在这里遇上仙子。”他悠然落座,笑得和善。
婉露将才把视线收回,略带迷茫的与他对视,“我们...认识吗?”对面的神君仙气醇厚,并且隐藏极深,让人看不出真身,但绝非是道仙。
“在下认得仙子,但仙子不见得认识在下,”说着,将小二端来的茶水细致与她倒好,搁置她跟前,补充道,“仙子常随天帝身侧,自然是人人都曾得见。”
身侧?婉露自嘲一笑,确定不是身后?
“流连人间,就别再仙子仙子的称我了,唤我婉露就行。你呢?如何称呼?”
“婉露可唤我玉郎。”白钰有一丝羞赧,这称谓的确是亲密了一些,有占人便宜之嫌。
“玉郎?”婉露有些错愕,“怎得好似情人间的叫法...”
“婉露若是不喜,唤我阿玉也行。”怕她为难,白钰立马澄清道。
凭空得见的陌生人,都能如此为她着想,不免让婉露心生几分好感,莞尔一笑:“玉郎很好,不用改的。”
不过寥寥数语,但婉露真的一如他想象中的一样,一样的温和有礼,一样的安良娴静,一样的...让人喜欢。
“方才见你睇着栏外长街许久,可是有什么心事?”
“你看看外面的街灯,再看看这连绵细雨...”婉露失神道,“像不像那句词,长街冷雨千番,阁楼灯花万盏...”
“很像,但更像它的下一句。”
婉露投来不解的眼神,白钰款款一笑,不作言语,只是有夜风贯入,吹起他青丝袅袅,一时间茶香四溢,水汽朦胧,渐欲迷人眼。
谁都知道长街冷雨千番,阁楼灯花万盏的下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曾想会在这失意低落的雨夜,听见如此婉转令人心动的表白,婉露几乎都要以为这吃的不是茶,而是酒了。
莫名便想起了那远在天边的白衣仙君,忽而兀自一笑,语气颇为感慨:“是啊...”
像极了。
第八章
听雪楼设于闹市,作为杭州城最高楼于城中伫立,但楼阁四周筑有四方粉白高墙,墙内根植繁密竹林,隔绝纷扰喧嚣,于闹中取静。
当然来听雪楼并非是为了听雪,听—是指听琴,雪是指这里独家秘制的一种口感甚为清润的花茶——飘雪。凭栏远眺,远处的西子湖波光粼粼,再来一壶飘雪,听琴品茗,好不惬意。
得空她便会来此休闲,只是今晚,算是遇见了同道中人。
“玉郎也喜来此听琴?”
“非也,这是我第一次来人间,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便首选了杭州城,听雪楼这名字听着雅致非常,便鬼使神差登上了楼,没多久便得见婉露姑娘你,真是幸会。”
“第一次呀...”婉露呷了一口茶,“觉得人间如何?好吗?”
“好啊,很有意思。”承袭帝位逾两万载的白钰,不是在闭关便是留守青丘,本深以为六界都无甚差别,要不是了解到婉露是道人飞升的仙子,他也不会心血来潮,想着来人间瞧瞧。
“婉露似乎对人间很熟悉,能否带在下领略一番?”白钰邀约道。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明天又该是她休沐,如此算来,足够在人间呆个一年半载的。刚好又有人作伴,就当是度假放松,换换心情也未尝不可...
略作思忖,婉露一口应下:“莫名与玉郎甚是投缘,婉露自当舍命陪君子。”
“我记得峨眉山也产茶,与飘雪的名字相仿,叫做雪芽。”她继而说道。
婉露并非是随口提起峨眉,那是她修道入仙的地方,还记得一到日暮时分,峨眉半山便升腾起团团云雾,真的会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在人间,抑或是在仙境中。
那时候她就想啊,九重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神仙,那些自开天辟地便诞生的上古神族又是什么样子的?...充满了各种各样美妙的遐想,现在却只觉得,好似从一个人间坠入了另一个人间。
“我带你去蜀地峨眉转转吧,那是我登仙的福地所在。”她诚恳邀约。
“好。”他轻轻颔首,笑得月朗风清。
对面的这个人真是温柔啊,如三月春风轻轻拂过心头一般,教人舒畅。她突然有点理解寂遥了,孤独寂寞久了,突然遇上一个亲切之人,真的很难不动心。
南烟便是这样一个存在吧。
第一个,打心眼里不在乎他道人出身的神族;第一个,真心实意同他做朋友的神女。
一定...很难拒绝吧?
有时也会肖想,如果她先南烟一步遇上寂遥,会是怎样?却接连推翻,不会同现在有任何差别,嫌恶自己出身的寂遥又怎会青睐自己的同类呢?
他们是同类,可以蜷在一起相互舔/舐伤口;可以偎成一团互相取暖;可以放心交出后背共同退敌;也可以...在遇到某个人之后毫无负担的转身离去。
仅此而已。
无知无觉,连天的雨停了,而风却固执的不肯停息,竹林婆娑,光影摇曳,一阵又一阵的沙沙作响。
九重天·紫微宫
心事重重的寂遥并未察觉到婉露未同他一路回九重天,他早已习惯那人默默跟在他身后,反正只要他稍稍回头便总能找见她的身影,直至翌日清晨,天将鱼肚白,他才发现婉露人不在天宫。
“婉露仙子去了何处,可曾有知会过你们吗?”寂遥盯着前来侍奉他洗漱更衣的一众仙侍,沉声问道。
“回禀陛下,今天是婉露仙子休沐的日子,奴婢并不知仙子去往何处。”领头的仙婢恭敬回道。
“休沐?”寂遥不禁诧异,他还从不知婉露在哪天休沐,在他的印象中,婉露从来都是寸步不离随侍左右,从未曾脱离过他的视线。
他竟不知,她也是有休沐的...
“罢了,你们也退下吧。”寂遥稍一挥袖,遣散了一众仙侍仆役。
浩浩宫廷,只余下他一人。总算明白为何九五之尊惯爱称孤道寡,平时无甚体感,这婉露一不在,还真活成了孤家寡人。不过,婉露身为自己的近侍,这不打招呼就擅自休息了,也忒不合规矩了吧...?
思来想去,寂遥还是决定传音婉露,得问问她人在哪,然而得到的回复却是同友人在人间游历...他皱起了好看的眉,友人?天宫万载,何时婉露有了所谓友人?
这时的寂遥才恍然发觉,原来,婉露也是有自己的生活的,并非永远都只是围着他打转...莫名的,竟生出一种被抛弃的错觉。
他轻轻摇头,自己一定是疯了。
今天还约了沧云渊于勤政殿议事,还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婉露和谁一起、去了哪里,这都是她的自由,与己无关。
稳住了心神,一双褐瞳深邃的眸子复又清明。
人间·峨眉山
峨眉山坐卧西蜀天府腹地,数匹连绵起伏的山峦,簇拥着主峰拔地而起,扶摇直上近千丈之高,山林茂密,郁郁葱葱,山间灵气环绕,可谓是道人羽化修行的至福之地。
“做一回凡人怎样?”婉露娇俏一笑。
白钰尚未理解是何意,婉露便率先沿着崎岖泥泞的山间小路,一步一个脚印登起了山,白钰一笑,随即跟上她的步伐。他举目遥望,山高路远,只怕爬上山顶已然是夜幕低垂了,却莫名的充实,跟不喜之人一起只是消磨时光,跟心喜之人在一起消磨的才是乐趣。
这是她走过无数遍的路,在山中苦修百年,一朝于金顶经历飞升天劫,羽化升仙。那时不像现在这般,仙衣翩跹,不沾染半点尘埃,那时只着一身朴素的粗布道袍,上下往来一番便落得浑身泥灰。冬天的峨眉,山涧流水刺骨的冷,仍是咬牙坚持将脏衣浣洗干净...
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她不似寂遥那般,天生即仙根出众,一点就能灵通,小小年纪便能惯使一些法术,所以他能如此冷漠睥睨世人,自是有他的资本。
三个时辰过去了,夕阳西沉,千山万林披上了一层轻薄柔和的丹纱,原来人间,也是有如此瑰丽壮阔的景色,白钰不禁暗自感叹,真应该早点出世四处走走的。
随着夜色渐深,云的脚步已然乏力追上山的高度,天幕幽深,星云密布,璀璨的星子犹如行将滴落一般,伸手可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