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眼见天帝驾临,众人起身预备行礼。
寂遥摆手,语气很是随和:“既然在人间行走,就免了这些礼数,唤我的名字就行。”
婉露为着寂遥让出了自己的位子,默默退到了他的身后,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婉露身侧的白衣仙君,寂遥略微一笑:“婉露不必多礼,招呼小厮再加两张凳子便是。”
虽然加了凳子,大家都有得坐了,只是气氛莫名尴尬起来。
若非识得沧云兮的仙气,这墨发褐瞳的仙子究竟是谁,南袖一时还真没认出来。
“不是沧云兮...你...”南袖又看了一眼寂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你们这是...?”
“哦,刚刚偶然相遇,便一同游赏中秋了。”
寂遥递给沧云兮一个眼神,对方即刻连连点头,附和道:“是的,凑巧碰上罢了,倒是你~”语气一转,无比嫌弃道,“你在这儿干嘛?我怎么这么倒霉,走哪都能碰见你,晦气~”
“喂,人界被你承包了吗?只许你来,我就来不得?”南袖亦是一脸的不服气,双手抱胸,冷哼一声道,“你还不是太笨嘛,来人间,还知道把你那吓死人的奶奶灰发色给改了...”
奶奶灰?
想我一头皎白胜雪的银丝华发,放眼六界最是靓丽瞩目,居然被说成是奶奶灰??
沧云兮拍案而起,赤金鞭已然在手:“南袖,你讨打是不是?”
“呵呵,打就打,谁怕谁!”南袖亦不甘示弱,右手一飒,嫣绸绕腕,预备出击。
所幸夜色已深,前后左右早没了旁的客人,困顿不堪的店主小厮俱在内堂歇息,不然一般凡人见着她俩这仗势还不得吓软了腿。
眼看再不出声阻止,这两个小仙子真得闹个不可开交,寂遥便端起了天帝的架子,低声喝止道:“这里是人界,不得放肆。”
南袖同沧云兮这才消停,两看两相厌的坐下,却是扭过头去谁也不瞧谁。
“这位仙君看着面生,敢问尊下大名?”传说中的白衣仙君,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在下名为玉郎,青丘九尾狐族。”仙君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又是青丘?
虽面上未有着色,但寂遥心下暗自蹙眉,先是青丘的白宣抢走了他深爱的女仙,再有青丘的狐狸图谋他最得力的臣子…
寂遥不动声色呷了一口酒,悠悠说道:“这烟花也结束了,人潮也散去了,婉露,我们回天宫吧!”言毕,起身欲走。
婉露一怔,这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了,寂遥不是让她下界来挽回道教声名的吗?怎么突然,又要她同他回去?
“婉露,你河灯还没放呢...”眼见天帝想把人带走,白钰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沧云兮这才注意到酒桌边上的那只莲花灯,提拿起来一番相看,称赞道:“婉露你这盏花灯比我那个好看多了,陛...寂遥兄,你看,是不是比我们放走的那只更好看?”
此言一出,气氛莫名诡异起来。
偶然相遇...用得着一起放河灯吗??
南袖同孟阙面面相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呀~
呵,都说天帝自断桃花冷漠无情,如今看来,也不过是谣传...忽略那一闪而过的感伤,婉露拒绝道:“请陛下再宽限两日,待婉露差事办妥后再自行回天庭。”
第四十章
她没依照寂遥将将的说法改掉称谓,她不认为她们之间,有任何跨越这道界限的可能。
寂遥顿挫,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是放弃,“行吧,就依你。”心情莫名烦躁的天帝,却是连戏也懒的再做了,只略略道一声,“寂遥公务繁忙,先行告辞,云兮仙子,后会有期。”便化作青烟匆匆离去了。
直觉被天帝冷落的沧云兮默默生起了闷气,也没了同南袖纠缠的心思,一个闪身也不见了人影。
四周一片寂静,也不知这诡异的气氛究竟是结束了,还是更诡异了...
“婉露,这样真的好吗?寂遥好像很没面子...”天帝离去之前的脸色可是不太好看,唯恐婉露回天宫又会遭罚,南袖小心翼翼问道。
“没什么,”婉露摆摆手,叹息道,“我本也打算,替天帝办完这最后一件差事,便向他请辞,卸去天庭掌事女仙一职。”
对不起,陛下,婉露要违背自己的誓言了...
闻言,白钰是又惊又喜,只要婉露能放下天帝,相信他们之间,定能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可婉露的神情十分落寞,能做出这般艰难的决定,绝非一蹴而就,想来也是积年累月的失望堆叠而成。一想到这其中的挣扎与心酸,那一星半点的惊喜消散,白钰又跟着心疼起来。
“我们去放河灯吧,过了今夜,时辰就不好了。”他微微笑着,云静风轻。
明明是这样亲切的笑容,婉露却莫名鼻头一酸,连声线都稍显颤抖,“好。”
眼见婉露捧着莲花灯,二人相随步出了酒肆,南袖起身,也想去凑这个热闹,今晚只顾着听精卫澜越的墙头,都忘记买花灯了,却被孟阙一把拉住。
傻麻雀一脸的不解,孟阙叹气解释道,“人家郎才女貌,你跟去干嘛?不嫌自己碍眼吗?”
好像...是那么回事...
南袖甩甩袖子,又不情不愿地坐回凳子上,玩转起了酒杯,叹气道,“多情总被无情恼,唯有樽前笑不成啊~我就没看出来这个寂遥有哪点好的,幸好我二姐没看上他!”
“不要在背后嚼天帝的舌根。”孟阙敲了敲她的脑袋,他虽不涉朝堂已久,但听闻如今各大神族都借着立后的名头大肆殷勤,想来寂遥执掌天界数千年,已然立稳了脚跟。
这天啊,怕是要变咯...
夜深人静,江上雾色四起,大多花灯早已随水而去,只依稀可见零星几只或被藻荇勾连,或陷于石隙,逡巡不走。
按凡界的说法,河灯定是要去到河的尽头,才能被神明拾掇,进而聆听凡人的心声,再洒下恩惠。思及此,婉露两点仙法,放走了这几只被挂碍纠缠的花灯,虽然,她知道,并没有所谓神明在河的尽头等候。
婉露蹲下身,将手中的花灯轻轻托入水面,指尖浸入寒凉的江水,来回拨弄了一番,花灯便打着旋儿,摇摇颠颠的,浮水悠然而去。
她静静睇着那漂亮却脆弱的莲花灯渐行渐远,那些或好或坏的往事,仿佛也跟着缓缓抽离,渐次远走。
“不写下一些祈福的字句,便就放走了吗?”白钰问道。
“凡人向神明祈福,身为神明,又能向谁诉苦呢?”婉露落落一笑,起身沿着河岸信步游走。
白钰相随她身侧,轻声道,“你可以跟我说,开心或者失落,我都想听。”
“你是如此通透,想必也能看出,我心系天帝吧?”婉露驻足,端端凝视着他。
“我...”白钰一怔,不曾想,这向来隐忍的仙子会突然这般直白。
“你上次说,你心悦于我,可否告诉我,你究竟看上我哪一点?”她眸光剔亮,笑得感伤,“你看看我,卑微,懦弱,没相貌没身姿,仙资差修为低,我苦修一万年,尚比不得你们神族某些刚成年的小娃娃...这样一个我,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你喜欢的?”
白钰正欲启唇辩驳,却被她打断,“而你,是血统高贵的九尾狐族,天寿无俦,应当寻一个匹配的女仙共度一生,跟我这个半吊子的道仙死磕又是何苦?”
“我不许你这样妄自菲薄!”
向来和颜悦色的仙君,第一次,冷了脸色。
他紧紧握住婉露臂肩,一字一顿道,“我不许你妄自菲薄,我也不许你,质疑我的真心...”
婉露一愣,仿若刚才的失态只是一场大梦,仙君的强势,将她从梦中唤醒。
“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的身姿、情态,浑身散发出的清丽气质,便深深吸引了我。你很美,婉露,真的,如同你宫门口的那一池青莲,秀出于风尘之上,美,却不自知...”白钰目光灼灼,直要将她融化,言切铮铮道,“我不管你之前爱过谁,我爱你,这是我的命数,是缘是劫,我都欣然接受,全力以赴...”
我爱你,这是我的命数,是缘是劫,我都欣然接受,全力以赴...
这已是婉露这一生,听见过的,最贵重,最美妙的誓言。
蓦地,天边一颗流星划过,撕开深沉夜幕,紧接着,千百颗流星纷至沓来,如倾盆之雨,缀满夜空。
“哇,快看快看,是流星!”
从远处传来南袖兴奋的声音,她抓了抓孟阙的胳膊,激动说道,“傻愣着干什么,赶快许愿啊?”
“不过流星雨而已,至于这么兴奋么?”孟阙撇嘴,嘲讽她少见多怪。
“哎呀,听凡人说,对着流星许愿很灵的,”南袖双手合十,阖眼郑重道,“我许愿,希望能和狐帝白钰生个一儿一女,凑个好字...”
“傻麻雀,许愿这种事,念出声就不灵啦!”
“啊?”
星降之夜,万千星辰陨落,白衣神君在荼蘼星辉中,连轮廓都变得朦胧虚无。
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婉露沉迷于他贵重甜蜜的誓言,沉迷于他稍显霸道的温柔,人生几何,放纵自己这一回,也不是什么罪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