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峰一拧,兀自说道,“此情此景,确实不好入睡。”
“你去哪了?”我揉着眼,看向容忌在暗夜中灼灼发亮的眼眸。
“想我了么?”容忌反问道。
我摇了摇头,“想你作甚?”
“口是心非!来,叫一声夫君听听!”
容忌解下披风,顺势坐在卧榻之。他单手扣着我的下颚,眸光流转,“既睡不着,那就别睡了吧。”
“你休想以美色惑我!方才去哪了?”我连连朝卧榻里侧缩去,虽觉此刻的容忌好看得叫人心神荡漾,但依旧未到理智全失的地步。
容忌收回手,琥珀色的眼眸在暗夜之中显得格外明亮,而他眼底的惆怅亦一一撞入我心坎中。
他定然有事瞒我!
过了许久,容忌才缓缓开口道,“歌儿,有许多事,不知道便可得过且过。一旦知晓,除却没完没了的烦忧,再无其他。与其在爱与恨的边缘苦苦徘徊,不若糊涂一回,两耳不闻窗外事。”
“若是一直被蒙在鼓里,我会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我如是说道,虽知容忌刻意隐瞒,极有可能是在为我着想。
容忌似被我说动,神色凝重,薄唇翕动。
十分不凑巧的是,正当容忌准备和盘托出之际,隔壁又传来声音。
“嗯......”
我纳闷地嘀咕着,“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小卓?”
容忌眉头紧皱,一脚踹在并不算牢固的壁体上。
壁体轰然坍塌,隔壁屋中两人反应极快,抄起搁在屏风上的衣物便仓皇逃窜。
等我踩着一地砖石,置身隔壁屋中之时,除却叮当作响的风铃,再无其他动静。
我掀开重重珠帘,无意间发现帘幕上晶莹剔透的珠子上,镌刻着方才屋中发生的一幕幕。
帘幕上,肥硕女子万般欺凌小卓。小卓明明有反抗之力,却全然无心思反抗,只睁着一双蓄满泪水的银瞳,绝望地望着顶上。
“我竟认不得小卓的声音!我若是早些发现是他,他亦不会平白无故地被人欺凌......”我内疚至极,双手捂着心口,几近窒息。
容忌亦十分歉疚,“是我不好。我没料到,他竟也收到风声!”
小卓虽无洁癖,但向来洁身自好。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思及此,我顿觉天旋地转,踉跄摔倒在地。
“你乖乖呆在屋中,别胡思乱想。我去寻他!”容忌将手脚冰凉的我挪到榻上,转身风急火燎地出了屋,四处寻觅着小卓的踪迹。
容忌前脚刚出门,我后脚便跟了出去。但他速度太快,眨眼功夫就不见人影。
我穿过歌舞笙箫喧闹吵杂的大厅,原想寻玉妖娆问个究竟,不成想,竟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猪圈。
猪圈中,横陈着数十头猪。它们早已将魂魄典当给了妖娆酒楼,因而眼神空洞,恰似行尸走肉。
我淡淡扫了一眼死寂昏沉的猪圈,并未发觉异常之处,便准备转身离去。
“嘶——”
我刚转身,便发现一目无焦距的女子定定地站于我身后,吓得我倒抽一口凉气。
“南鸢!”我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女子竟是南鸢。
数月未见,她怎的如此憔悴!难道,她还未走出阴霾,对于秃鹰当日的欺凌耿耿于怀?
南鸢柔声应着,“且歌姐姐,是我。”
“你怎会在此地?”我疑惑问道。
南鸢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南鸢毫无焦距的双眸聚集了些水汽,待她抬眸之际,硕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你扭着脖子了?”我纳闷地看着低着头但抬着眸的南鸢,一手放至在她后颈处,却发现瘦弱的南鸢,后颈处竟堆砌了一堆横肉。
“且歌姐姐,我无法抬头了。”南鸢的声音带着一股幽怨,使得人不寒而栗。
无法抬头?
南鸢微倾着脑袋,眼眸使劲往上瞪着,乍眼一看,倒像是在翻白眼。
我瞅着古里古怪的南鸢,审慎询问道,“为何无法抬头?”
“且歌姐姐,你救救小卓,救救他。”南鸢冰凉的手抓着我的胳膊,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紧抓不放。
我轻拍着她的手背,全然忽略了她诡异的眼神,将她往厢房方向带去,“你和小卓为何会出现在妖娆酒楼?”
“数日前,小卓同我说要出门一趟,便匆匆离去。我不放心,尾随他身后,一同入了妖娆酒楼。翌日,他竟成了妖娆酒楼里的小倌,我心急如焚,想找他说个清楚,他却直接将我扔出了妖娆酒楼,不许我再来。”南鸢低泣着,她的头亦从始至终,垂于心口。
我轻轻扫去袖口处的泥沙,无意间发觉南鸢手心亦满是泥沙,遂以锦帕拭去她手心泥沙,宽慰着她,亦像是在宽慰着自己,“别急,小卓定然不会出事。”
第522章 南鸢之死(二更)
“但愿如此。”南鸢顺下眼眸,哀惋地叹着气。
我将手再度搁至她厚实的后颈处,柔声问道,“脖子怎么扭的?似乎很严重!”
“不碍事,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南鸢如是说着,转瞬便在我身前消失地无影无踪。
我抓了个空,迷惘地望向四周。
灯影幢幢之中,那些寻欢作乐的人似乎都生出了双影,看得我眼花缭乱,一时之间,再寻不到南鸢的踪迹。
啪——
忽有一双温热的小手轻拍我的肩膀,我转身一看,见是玉妖娆,这才松了口气。
“歌儿,黎明将至,速速回屋中歇息吧!”玉妖娆眸光潋滟,面色好似破晓之际天幕上的霞霰,红润之中带着点点光泽。
“我寻了你大半日!”我急急询问着她,“不日前,可有一名唤小卓的银发少年入住妖娆酒楼?”
玉妖娆连连点头,“确有此人!歌儿认得他?”
既然认得,玉妖娆为何迟迟不告诉我,小卓也在妖娆酒楼之中?
我颇有些气闷,反问着她,“他是我弟弟,我怎会不认得?”
玉妖娆耐心地解释道,“歌儿有所不知,妖娆酒楼从不过问来者出身,因而我亦不知他是你幼弟。小卓公子来时,以轻纱遮面,我原打算让他摘下面纱,但他执意不肯。我见他身材颀长,嗓音清婉,思忖着他即便不露脸也有资本在妖娆酒楼中立足,便破格留下了他。”
我眉头微皱,一时间竟不知玉妖娆可信与否。
玉妖娆亦看出了我的困惑,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一介女流之辈,苦心经营着声势浩大的妖娆酒楼委实不易,没点背景自是无法走到今时今日。但歌儿放心,我心中自有底线,亦从未想过加害于你。我光是听闻你散尽魂魄救回北璃臣民之义举,就已热泪盈眶。”
她信誓旦旦地说着,眼眸清澈见底,眼神媚而不俗。
“倒是我错怪你了。”
我如是说着,心里已然信了玉妖娆的说辞。她明艳大方,虽极有手段,但并不像阴险之人,行事光明磊落,堪称女中**。
“这事也怪我!若盘问得仔细些,兴许我就能猜出小卓公子的身份!”玉妖娆低低说着,转而拉着我的胳膊,将我往厢房中引,“黎明将至,歌儿速速随我回屋。”
我奇怪地问道,“何故?”
“黎明阴煞邪气颇重,妖娆酒楼常年于黎明破晓之际,宰杀牲畜。届时,游魂野鬼,邪祟怨念将弥散整座酒楼。”玉妖娆继而补充道,“我掌管妖娆酒楼亦快百年了,这些规矩皆乃上一任掌柜所定,其中缘由,我亦说不上来。”
“你不是妖娆酒楼的创建者?”
玉妖娆摇了摇头,“不是。百年前,六界坍塌,我于废墟之中飞升至虚**,恰逢海市蜃楼,便鬼使神差地顺着奇景,来至此间酒楼。酒楼掌柜突然暴毙,我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新主,并将酒楼易名为妖娆酒楼。”
玉妖娆一来此地,原酒楼掌柜居然突然暴毙!我不认为这是巧合,也许,幕后之人在百年前,就已经开始设局布阵,只等着百年后的今日,我与容忌自投罗网。
哒哒哒哒——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嘶——
我尚未反应过来,便闻后厨方向,牲畜嘶鸣之声。
“歌儿,进屋吧!后厨在宰杀牲畜呢。”玉妖娆轻拢着我的衣袖,示意我快些进屋。
我微微颔首,不经意间瞥向袖口泥沙留下的污渍,陷入沉思之中。
南鸢手心为何会有**泥沙?她又不需要用脚走路!
糟了!
我大惊失色,连连拂去玉妖娆缠在我胳膊的纤纤素手,朝着后厨方向狂奔而去。
“歌儿,怎么了?”玉妖娆紧随其后,亦十分焦灼地询问道。
我心乱如麻,一脚踹飞后厨破落的木门,却见容忌和小卓已身处后厨之中。容忌面色凝重立于一旁,小卓则跪在屠宰场中央,怀抱着被砍断脖颈的南鸢泣不成声。
“怪我,都怪我!”我自责至极,昨日傍晚时分,南鸢随着猪群从我面前一闪而过,我竟未认出她!
“这怎能怪你?”容忌将我搂至怀中,轻声抚慰道,“歌儿,幕后之人布局已久,你必须振作,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容忌,我方才见过南鸢的!她抬不起头,后颈肥厚,双手满是泥沙。我本应想到万物苍生,独独猪抬不得头,我原本能救下她的!可惜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