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知道,她的命不该葬送于此。”
楼泽沉眸凝思了一瞬,释怀着磨平脸上的情绪,抬手将玉坠放在繁月身边:“命运变幻莫测,你又怎会知道她命不该绝。”
“那么山神大人的意思是——”
楼泽从床边站起身,目光平淡,朝身后的方向挥袖,将黑烟尽数收紧衣袖中,眼睑微收,弯眉轻轻动了一下,声线清冷:“等她醒后你就可以离开了,这玉坠于我也再无用处了。”
“是,山神大人。”
深沉的夜幕中,一道蓝色的光芒幽然消逝。
一片曼陀罗花瓣,静静地落在风橪的身边,无声无息。
花骨铮铮,向死而生。
第7章 剜心贼(六)
在梦中楼泽又一次救了风橪。
睁眼时,她的玉坠轻声掉落在桌角,险些坠下。
“倾歌!” 风橪遽然从床上坐起身,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垂散在脸颊两侧的碎发被染湿,她急促着喘气,一脸狼狈。
这里是李家庄。
果不其然,是她做噩梦了,当年那样湍急的洪水,倾歌没有可能会活下来。
她用手背擦掉额头上的汗,侧身坐在床边,大口呼了一口气,几处思绪揪在一起,惹的她心烦意乱。
空气似是凝结了千年寒冰,压的她上不来气,还有些反胃。
转眸间,她看见了桌上摇摇欲坠的玉坠。
繁月离开了?
风橪浑浑噩噩的缓步过去,拿起玉坠挂回脖颈上,神情恍惚的走到门前,手刚握在门边上,就听见有人窸窸窣窣说道:“听说这次又有人被挖了心,死的正是张家小姐的好朋友杜婉儿。”
“又死人了?”
“不知这除妖师有没有抓到那个吃人心的妖怪,不然的话,各家各户的小姐岂不是要每天活的提心吊胆?”
最小的婢女戚戚然哀叹:“哎,听说这除妖师只是个半吊子,怕是没有办法帮我们了。”
风橪的手指弯曲着扣在门边上,脸色铁青,在门口站了半天,迟迟没有打开门。
她抬脚用脚尖撞了撞门框,手在鼻尖下轻轻一擦,一鼓作气,打开了门。
她开门的时候气势颇为慑人,短短两秒间,围在门外一脸忧色说闲话的婢女们瞬间一哄而散,细弱的尖叫声穿透耳廓。
愣神间,她似乎看到不远处有人一脸讥诮的模样。
张月莞。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呢,大师真是好睡致,如今可是已经日上三竿了呢,若是人人都能有大师这样的睡眠便好了。”张月莞不动声色的嗤笑两声,姿态优雅,一步步走到风橪的面前。
风橪冷冽的眼风一扫,没有吭声,唇角几不可察的弯动了一下,无意与她周旋。
“你就不好奇,我来做什么?”张月莞啼笑着将话题周旋开来,表情微妙的笑了一笑,姿态妩媚,声音不动声色的凉了一截。
风橪坦然笑一笑,若无其事的接住她的话,眼皮抬出一条轻褶,语气晦暗不明:“我不好奇。”
“昨天一晚,师父睡得可好?”张月莞更近一步,纤纤玉手掩在袖中,笑靥娇媚。
“我身在李府而非张府,睡得好不好,与你何干。”风橪极淡的弯了下唇角,自觉后退一步,门儿清地看她一眼,语气冷淡,硬生生的与张月莞撇清关系。
风橪向来行事冲动多疑,此番面对张月莞却难得冷静淡漠。
这宅子里有妖的气息,虽然特别微弱难寻,但住了一夜后她已找到了妖气的源头。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妖气只是来源于李亭玉。
如今看来,她似乎一开始就找错了目标。
“真让人寒心。”张月莞脸上露出委屈之色,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边说话边把手伸向了风橪的腰间,露出了锋利的手指甲。
风橪瞳孔微张,拿出腰间的除妖棍挡了一下,身体一下子撞在的屋中的墙面上。
门在瞬间关闭,风橪眼皮一抬,脖颈已经被张月莞的手狠狠掐住。
“你是妖——”风橪眼眸一动,虚晃中,她看见张月莞和夜狼妖的身影分离着又重合,反反复复,模样狰狞妖媚,扰人晕眩,又好像下一瞬就会分崩离析。
“可惜啊,你知道的太晚了。我本打算放你一马,谁知你偏偏不知好歹的自己走回来了。那么,我要是杀了你,你也丝毫怨不得我,这全是你自找的。”张月莞动了动手指,毫无顾虑的自报了家门,“我便是十妖之首——夜狼妖!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在此处用了障眼法,这一回可没有人会来救你了。”
“你附身到张月莞的身上,那么她——”
“已经死了,多亏靠着我这一股妖气,才保她尸身不烂。既然如此,你便问个彻底些,好让你死的心服口服。”夜狼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得意的挑了挑自己的眼睑。
“如此说来,就连李亭玉也是被夜狼妖附身了?可是我丝毫没有感受到她身上有丝毫的妖气,倒是——”
“我事先声明,她跟我可不是一伙的。”
“不是?”风橪强压下眼中泛起的冷漠,微微蹙眉。
“我们只是暂时需求一致所以统一战线。”
“那她是谁?”
“这你就没必要知道了。”夜狼妖舌尖擦过唇面,一双朱唇像极了娇艳欲滴的红果。
“今早死的那个人,也是你杀的?”风橪脸上毫无惧怕之色,冷冰冰的问道。
“是我。”夜狼妖眼皮微合,藐视着低头看向风橪。
这么细的脖子,她轻轻动指就能掰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夜狼妖在百年前被十二星除妖师击退后就已经隐身山林,并发誓再不为祸世间,为什么你们又要回来。”风橪的手掐着夜狼妖的手腕,语气不卑不亢,努力从嗓子里发出声音,冷淡质问道。
“我们为什么不能回来?人界,妖界,又是谁划分的界限?这地盘本来就是我们的,现在决定要回来了难道还要跟你们人类报备一声不成?还自称什么除妖师,真是说的好听。一个个自以为自己是在除魔卫道,摆出正义凛然的样子。我们恪守规则,你们却偏要赶尽杀绝!”夜狼妖手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指尖浅浅的陷进风橪白皙的脖颈中,一道血痕顺势而下,猩红刺眼,“你说你们该不该死!”
“谁要对你们赶尽杀绝?”风橪眼底空静,抓住夜狼妖的手指僵白骇人,栗然反驳道:“这不可能。”
“不可能?你竟然问我他是谁,真是可笑至极。无妨,你便到冥界暗域等着去吧。杀了你之后,我会很快把他也送下去,让你们在冥界团聚。到了那时,你自然就会知道——他是谁。”
林间深处,泉水轻缓,晨光微煦,花香浅沁,处处一片春生之相。
繁月不安的守在楼泽身边,时不时望了几眼楼泽的睡颜。
自山神从李家庄回来后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了,他睡了许久,却迟迟都没有醒来。
从二十年前被贬在人间的那刻起,他的神力就已大不如前,不会是,被区区妖气霍乱了气息,所以才会深眠至此?她脑海中灵光一现,却是想到了最坏的那一种可能。
“山神大人,已经未时了。”繁月走到楼泽跟前轻声提醒,面色冷清,双手微微握了一下。
没有反应。
楼泽保持着之前睡觉的姿势,眼睫都未曾动一下。
按道理来说,天神都不是不需要睡觉的。但奈何楼泽如今生存于人间,山上的一切都需要看着他的神力支持才得以生机满溢。
久而久之,楼泽经常会有疲累之感,因此需要睡眠。
只不过这一次,他睡得格外久。
“山神大人,未时到了。”繁月这一次大幅度提高了语调和音量,眉头微压。
如此睡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神的长眠无异于人类的魂寂。
时间一久,最后的结局都是——灭亡。
在繁月的再三提醒下,楼泽浅淡抬开眼皮,眸色清澈,唇角微弯,似是在思考,薄唇开合:“我已睡了这么久了。”
“是。”繁月退到一边,低声回。
“你何时回来的。”
“已回来近半个时辰了,最近,山神大人是否感觉身体有恙?”
“无碍。”
繁月轻轻抬眸望向楼泽,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
“你有话要说。”楼泽把胳膊枕在头下,神色朦胧。
“山神大人可曾想过再回到神界?若是在人界待的太久了,怕是会……这里毕竟是人间,与神界大不相同,就连一花一草一木都需要您的神力维持,花尚且枯萎有期,就算大人您是神,也保不准会有神息散尽的那一天。繁月,不愿……”
“当年我被贬落人间,本就是犯错了得到应有惩戒,如今又怎会因为这种荒唐的原因祈求回到神界。”楼泽另一只手臂搭在额头上,神色自若,落眸时,缓缓的舒了口气。
“大人留在人间,可是还有什么挂碍。”
“你想说什么。”楼泽坐起身,冷眸看向她。
繁月呼吸蓦地一滞,吞吐着咬出两个字来。
“——风橪。”
“你放心不下她。”楼泽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他捋了一下长发,将一缕白丝掩在其中。
“是属下觉得做事应该从一而终。”
“说下去。”
“既然山神大人知道她有危险,那么就不该弃她于不顾。她的命运,早就在大人救出落水时的她就已经改变了不是吗?您明知道她玉坠里藏有神的真气,那股灵力会指引着靠近她的妖想要占据她的身体。她虽是人,却偏偏被妖垂涎,不巧的是,她偏偏是一名除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