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杜泉点点头,有些疲惫的躺在铺上,半眯着眼说:“楼先生,你来了,我就敢踏实地睡一觉了。”
楼月生笑了一下,温和地拍了拍她的头,说:“乖,睡吧。”
他很快离去,杜泉坐起身看着窗口,见那船已经驶向口岸,便招小荷过来,说:“船上,可还有其……他人?”
小荷点点头,伸出六个指头,然后说:“星芒和泽秋随行,怪物两只。而且……我觉得……泉客,好像也在。鲛族对同伴的气味十分敏锐,更何况是我们这种低阶的子民,必须得五感敏锐,才能时时感知主人召唤。所以,我和小莲,都拥有强大的感知能力,否则无法生存。染墨湖,我们第一次见,我便从你身上闻到了浅浅的鲛族气息,那是十三钗的血脉,是清甜而愉悦的血液,非常熟悉。泉客是鲛族公主,是纯净浑厚的气息,隔着百里我们都能捕捉到。”
“这就怪了,她……她不在银公馆过来做什么?护……送几个怪物罢了,还得她亲自上阵,银九怎么安……心她跟来?”
杜泉挠了挠头,她怎么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出走,根本就没躲了什么大灾大难,反倒是……越躲,许多事儿反而上赶着找她来了。就拿这个阴魂不散的泉客来说,怎么也要来凑热闹。
怎么老有人给她找不痛快呢……
早知道跑了半天还是得遇上这些人,她何必费这个劲,还不如在银公馆,起码那里有吃有穿,遮风避雨。
这一刻,杜泉开始为自己的冲动感到些许后悔了。
伴着这份不安,她还是静静地睡了过去,梦境中她来到银树之下,盘腿坐在蒲团上,因为她无事便胡思乱想,已经将这一方空间里塞得热热闹闹,不但聚集着古董字画,还有锅碗瓢盆,她在梦里也没多少胃口,于是仰着头看那树枝,期盼着上头结个甜甜的果子恰好落在她嘴里,这样就省事了。
想法一闪而过,银树却沙沙晃动起来,似乎是在拒绝她的荒谬想法。
她百无聊赖,就说了句:“不会结果的树,太笨了。”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树后有声音传来,轻笑着说:“那你见过,男人生子么。”
杜泉一惊快速起身跑到树的另一边,就看到银九正站在书架前翻阅书籍,她之前还以为这边只是一片白茫茫,没想到这边也十分宽阔,陈设和银九书房一模一样。而他桌上正放着一柄琵琶,和十三钗的那个不一样,像是新做的。
她走到银九跟前,仰着头说:“你是真的么?楼月生说你还在银公馆,我看到的……不会是影子吧。”说着还用怀里那根树杈子戳了戳他的胳膊。
银九垂眼看她,指尖在她额头拂过,将发丝抿在她耳后,搁下书牵着她走到一处湖水边,水里莲花盛开,散发着一阵阵清香。他说:“这枚戒指连接着我的心脉,你进入的这个幻境,是我用灵力压缩出一个隐藏于天地间的灵域。这里的一切都受我主宰,你进来我自然知道。”
“世间还有这等法术,确实精妙。”杜泉伸手够了一朵莲花,坐在凭空出现的石凳上休息。
“最近,身子可有不舒服?”银九问了一句,指尖红线便圈住她的手腕,杜泉没有说话,看着他的眼睛,正在探究他说这话时的心绪。
他很平淡,却也没有厌恶的神色,杜泉抿了抿唇,问:“你知道了?”
“自然,你从石室回来后我便知道,没想到你走得如此匆忙。怎么,怕我将她取出来么?”
他说这话时手上红线猛然收紧,杜泉吓了一跳急急忙忙护住肚子,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银九被她这炸毛的样子逗得笑了一下,指尖弹了弹红线,温和地暖流顺着红线流遍她全身,最后汇集于她的腹部。
银九说:“放心,我会护着你们的。”
“谢……多谢。”
“这几日进岛就在市集逛逛,不要往村庄里走,也别四处打探,玲珑岛上来了不少老家伙,定然会起争执,免得被牵连。”
“哦。”杜泉点点头,手指搅了搅去,忍不住问起泉客,“她怎……么也来?”
本想再说句“你怎么不拦着,也不管”最后还是没说出口,质问银九的话她还是不怎么习惯出口,虽话头忍住了,脸色却不好看。
银九抬眼看着她,眼神极为专注,黑漆漆地眸子牢牢将她锁住,他说:“那是她的事,我不管,你也不必管,懂吗?”
“可她……”
“杜泉,别去招惹她。安心等着我,禁地的事快结束了,我很快会过来。”银九神情认真,杜泉在那沉重的视线下点点头。
银九视线移开,她松了口气,两人一时无话,都沉默地看着湖面,水流静止,花叶不动,像幅静逸的青绿山水画。
“记住了么?”银九忽然问了一句。
“嗯,记下了。”杜泉一向活得谨小慎微,最擅长趋利避害,听到他警告早就竖起了耳朵,自然牢牢记住。
只是,她好奇心也确实有点大,一想到楼月生带来的那些妖物,就忍不住询问真假。
“自然是真的。”银九神态没什么变化,对妖物吃人的惨事也不以为然,淡声道:“那些妖物是玲珑岛炼化的护岛之物,本意并非是吃人,那几人之所以被抓住,是因为他们不守规矩,去偷窥探秘,结果撞入阵法之内,引得妖物狂性大发。杜泉,从来就没有毫无缘由的杀戮,有些人……非得自寻死路。”
“可足足五条人命,就那么丢在玲珑岛,事后一定会有人来闹事。”她其实更怕别人知道银公馆是制造妖物的地方,又要寻由头骂他了。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他们自有一套说辞。”银九显然不在意这些外来的闲言碎语,颇有耐心地回答了她所有问题,随后见她面色已经恢复了红润,便收起红线。
杜泉深吸了口气,感觉通体舒畅,腹部更是暖洋洋,不禁感慨了起来,她到底还是不及银九多矣,纵然法力精进了不少,在他面前顶多还是个菜头。
白白吸了许多灵力的杜泉,此时像一只吸足了血的肉虫子,懒懒地蠕动了一下身体,开始对着莲子吞口水。
“饿了?”
“就……也没多饿。”
银九看了她一眼,手在石桌上一挥,便见出现了食物,变戏法似的摆了好几样热菜,杜泉坐直身子闻了闻,立马高兴地吃起来。饭菜和很合她的口味,丝毫没反胃。
“吃了东西便去歇息吧,有什么想买的便让小荷她们去采买,睡觉时,将楼月生给你的符纸都贴好,虽抵挡不了太厉害的妖邪,但水里和岸上那些游荡的小鬼还是不敢近身的。那些东西不致命,可见多了也晦气。这两日我要闭关,有事你便寻陆吾。”
杜泉吃了一口哽在嗓子里,奇怪道:“为……何寻他?”
“此处,他很熟悉,对你亦没有恶意。”
“楼先生,不是在……这儿么?”她说完见银九眉心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于是低声问:“难道,他……”
银九将甜汤推到她手边说:“照我说的做便好,有些事我还没法给你个确切答案。”
也就是,他确实在怀疑楼月生。
杜泉点点头,心里其实有些难过,若真的是他身侧最信赖的朋友背叛,那他得多难过。
她对银九的信赖自然是比别人要多,所以他的话都认真地记在心里。既然他说避免掺和到玲珑岛内务去,她便决定这几日先在船上观望,百年祭终归是有结束的一天,到时候夫子给她推荐个去处,她先安顿下来,以后的事便可以从长计议。
总得生下这个孩子,她才能放心地去做其他事。
在那一方灵域中,她被银九抱在床上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从那里出来,而外头的时间已经是两日后,小荷见她醒来长松了口气,守在她床边说:“姑娘你哪里不舒服么?”
杜泉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动了动脖子,抓住小荷的手说:“我没事,累你们担……心了。”
“幸好楼先生在,他过来看过你一次,说你只是睡了,我们这才放下心。快起来,喝碗红枣粥暖暖身子。”
杜泉嗯了一声,接过小碗喝了几口,随后就跟着小荷他们去了市集,这里热闹依旧,也没闹出什么奇怪的动静,商人们依旧兜售着各地的稀罕物,杜泉看到一双十分柔软的羊皮手套,手背上还有宝石和皮毛,价格有点贵,但因为实在无聊就狠狠心买了一副,小莲示意自己爪子尖利,于是她和小荷都婉拒了这份礼物。
他们晃悠了两个多小时,在最后一排靠近海岸的位置看到一个戴着黑墨镜,瘦骨伶仃的小老头,他像只老猴子似的窝在藤条椅内,怀里搂着一只真猴子,正给它扒拉毛,柜台上摆着一些瓶瓶罐罐,散发出很重的腥味。
那人抬眼看见杜泉就站起身来打量她说:“丫头,想不想要点好货,别人那儿可是买不到的,这是千年的龙胆蛇心提炼而成的神药,出了月子的小孩子每日若能闻一闻,保证又聪明又健康,天生神力,长命百岁!”
杜泉抱臂看着他说:“老人家,在这儿卖假药,会被扔……到河里喂鱼的。您这堆臭……烘烘的东西,还……是拿回去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