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了口汤说:“夫子,四年前,你们不……不是被掳走了么?是如……何逃回来的?”
夫子叹了口气,指尖敲打着书页,说:“你一定觉得匪夷所思,因为,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们并未走很远,在商阜下船后,被安置在一处山坳里。每天都有人来带走几个村民,过两日再送回,断断续续,四年过去后,我们又被驱赶到船上,送回岛上。”
“那,那些人没打你们……没让你们做些药物之类的东……西出来么?”
夫子摇摇头,“岛上确实有几名巫者,寻常给大家治治病,可那都是些没什么法力的祭司。寻常祭典出面主持典礼,要么就是会些驭鬼的法子,为玲珑岛抵御外族。哪比得上中原正统的道门中人,真不知他们费力捉了我们去做什么。你阿婆是最厉害的,中途带着两个村民逃了,也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杜泉摇摇头,说:“阿婆死了。”
“啊?哎……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拦着她。至少能留条性命。”
夫子眼眶发红,用力眨了眨眼,扭头看向别处。
杜泉倒是没什么感受,阿婆早被青萍所杀,这次死得是冥都的青萍,和她,杜泉根本没什么感情可言。
屋内点了根蜡烛,他们吃罢就围坐在炭盆前,夫子询问了她的一些事,知道是韦清玄带她出去,后又在银公馆做了管家,应景地叹息了几声,没有太多的震惊与惊奇。
关于岛上的事,杜泉最终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就向夫子告辞沿着原路又回了船上。
路上小荷有些沉默,杜泉回到船上换了衣裳才问她,刚刚察觉到什么不妥。
小荷皱眉道:“算不上不妥,只是觉得咱们这一趟挺顺利,然而没问到一句有用的话。姑娘,那夫子真的可靠么?他是不是在隐瞒什么?”
“如果,连夫子都……在撒谎,我还真不知该……”
“砰……”
杜泉晃了晃,连忙起身往外走,就看见小莲他们正探头看向船尾,见杜泉过来,就小声说:“有船撞上来了,我去瞧瞧。”
“一起去。”
“嗯。”
张凤看着船,杜泉她们三个跃上贴近的那艘船,船不小,看得出废了很多精力修缮,她们小心翼翼靠近驾驶舱内,就见里头有个手脚慌乱的年轻人,正视图驱动船只,却又不得法。杜泉打量了几眼,发现正是白天想闯进村的男子中的一个,于是敲了敲窗,还没开口,里头那人顿时吓得抱头跌坐在地,惊恐万分却紧紧闭着嘴,没敢发出声音。
小莲打开船舱,夜色带进一些光来,杜泉放轻声音说:“这位老乡,是我们啊,白天还见过呢。和你一起的几个小哥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他们……他们……死,被吃了……赶紧走,离开这儿,这里……有妖物!是真的有!”
那人起初还呜呜地发出一连串杂音,好不容易捋直舌头,就说出一串奇怪的话,可看他那要死的样子,又不像是假话……
第九十章
杜泉她们几个面面相觑,见那人眼珠子乱窜,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眼看着就要疯癫,小莲怕他一口气缓不过来自己把自己吓死,于是快步上前抬手一掌便将那人砍昏,随后利索地抗在肩上,三人趁着夜色又偷偷回到自己船上。
和楼月生学习针法也有一段日子里,杜泉按照记忆中的法子,给那吓坏了的年轻人扎了几针,放出淤血,又薰了薰安神香,他渐渐睡得安稳了。
一整夜小荷和小莲轮番看着他,第二天天色蒙蒙亮时那人醒了,醒来就目光呆滞地盯着船顶,随后不知记起了什么猛地跳起差点撞塌船板,被小莲一巴掌打了回去,这下老实了。
杜泉看着他半张红肿的脸,有些不忍心,连忙拽住小莲蠢蠢欲动的手,坐到另一边,轻声问:“老乡,能说说,你……们到底看见什么了吗?”
“我……我们……就就就……”
“我什么我!啧,再结巴我就扇你另一边的脸!”小莲呵斥了一句。
那人呜咽了一声,颠三倒四道说:“他们把他们都扔进那里头喂了……怪物!真的,那里养着妖怪,吃人的,一口就把人咬断了……唔……那上面有肉瘤子,这么大……从里头长出另一个头,手……真的好恶心……”
他比划着说,最后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只要咬着拳头吸气,大约是怕被小莲打,即便脸色煞白,还是断断续续地说:“难怪要办百年祭,是为那些妖物准备粮食呢!咱们赶紧走吧,要么就来不及了,玲珑岛上的人疯了,都疯了,他们养了什么东西……那不是人,他们竟敢杀人!我要回去叫人来……”
杜泉也被吓了一跳,她是知道玲珑岛养着一些水鬼的,吃得也是些不要命想闯进来被杀死的人,现在是将手伸向……无辜的人?
她又想起在溶洞那边听到村长和夫子的话,他们确实有把什么东西偷偷扔到了某处。
难道,真像这个人说的,玲珑岛在养妖物么?
她微微倾身,低声问:“妖物,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是那种……对,三头六臂……不不,是是蛇……尾巴翘起来比船都大,它们有头和爪子,那爪子很锋利,一把就能将人心掏出来,是女人,有很大的胸脯。”说着还在自己胸口比划,那动作有些下流,被小莲踢了一脚,才赶紧将手压倒屁股底下,摇摇晃晃地说:“眼睛很大,铜铃似的,立起来两层楼那么高……没有腿,腿上是尾巴,像……像是……”
“水妖?”
那人咬着指甲,闻言忽然跳了一下,凑过来抓住杜泉的手腕,用力点头,说:“玲珑岛就信奉那鬼东西,他们把那邪物带回来了,养在家门口,还要喂它们吃人!怎么办,水妖要来复仇了……复仇了……得赶紧走,快走。”
杜泉被他双死人似的双手圈着手腕,对上那双恐惧到极点的眼睛,调动了一股暖流从这人的掌心蔓延到他血脉之内,她盯着他的眼睛和缓道:“你累了,睡觉吧,睡醒就到家了。”
那年轻人点点头,缓缓松开她,自己乖乖睡在铺上,一会儿就传来鼾声。
杜泉背着手走到甲板上,面色极为凝重,她身边可是跟着两只货真价实的鲛人,也就是岛民寻常说的水妖,不知道她们听到玲珑岛在畜养鲛人,是什么想法……
小荷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眼看过来,说:“热衷于吃人的鲛人都是会被驱逐的,被视为嗜杀者,贬为末流。即便被人类杀死,族内也不会出面讨公道。不被允许在归墟国度生活,被放逐于不见天日的深海,没有延续生命的权利。玲珑岛里畜养的,应该都是从那种污秽地方捕捉来的东西,我只觉得恶心。”
小莲也点点头,说:“此等劣物,是鲛族耻辱。”
杜泉放心了些,生怕她们一个激动,会去解救。
随着日头越来越高,夜晚的寒气也被驱散了,周围陆续有船只传来说话声,有搭了摊位的早早便去了市集那边,杜泉靠着栏杆远远眺望玲珑岛上的密林,总觉得在上空凝聚了一团似有似无的白雾。
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陆吾。他不在冥都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阿泉定然在想,我为何出现在此处?”
杜泉点点头,站直身子瞧他,淡声问:“你何时来的?”
陆吾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看向远处,淡声道:“不早不晚,昨日子时。玲珑岛百年祭是大动静,不止我,很多人都来了。”
“很……多人,是谁?”
“你不认得,都是些老家伙了。还真是怀念,第一次百年祭仿佛就在眼前,现在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当初,三界相处还算融洽,都顾及几分体面,张口天下太平,闭口各族安居乐业,倒也稀里糊涂做过些好事。只是,总有那些不安分的,见不得别人好。”
杜泉没理会他说这话时意味不明地眼神,大约又是想说银九,这次不知道又是什么罪名。她说:“祭……典和冥都有……关么?你们现在管得可真宽……”
“祭典本意是祈福祭天,更重要的是让那些‘非我族类’的生灵,心怀宽阔,互相交流,和平共处。可自从有人在市集兜售一些邪门歪道后,那些商贩便有样学样,什么东西都敢往这里带,出了岔子,是会死要人命的。”他指尖凝出一簇蓝火,说:“昨夜有亡灵在此处徘徊不去,冥都自然是要来调查的。”
杜泉皱眉,“九……爷在银公馆,他可没有杀人。”
“这天下还有银九去不了的地方?银公馆算什么,能困得住他?”
陆吾说完,杜泉的苍牙刀已经指向了他的喉尖,冷声道:“有证据你……再来说这些话,别一副高高在上,愤……世嫉俗的嘴脸,银九即……便来自多么肮脏的地方,他如今也堂堂正正。你若再胡……说,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旧情……你记起什么了?”
杜泉瞥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你……救过十三钗,替……她留了一缕魂魄,就在百花楼里。又将我偷……送到玲珑岛,你不是敌人,所以,我不想因……为银九的事对你不敬。陆吾,十三钗的账,算……不到银九头上,你若恨,便恨她眼……光差,遇人不淑吧。鬼帝已经得了报应,你也该放……下执念了。日后还请多保重,十三钗很……看重你的,莫要伤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