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后边的两个禁卫军听令上前捉住了平娘的肩膀,将她往宫门外拖去。
平娘挣扎着,声嘶力竭地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老奴知道错了,求殿下放老奴一条生路……”
文茵大惊失色,未曾想过自己出宫玩闹竟会惹出人命来,她慌里慌张地拦下禁卫军。
禁卫军为难道:“郡主。”
文茵牢牢抱着平娘,一个劲儿地对着世子哭喊着,“不要,不要,王兄,不要。”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不懂,难道她也不懂吗?既然不守规矩,那就要受罚。”世子厉声道:“不只是她,还有今天跟你一块出宫的人,通通都要被斩。”
小桃闻言,直接倒地昏死了过去。
另外两个内监拼命磕头,额头都快磕出血来了。
“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自己执意要出宫的。”文茵肿着眼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王兄,我再也不出宫了,求求你放过平娘,小桃她们……”
这一声一声的,哭得世子的耳根子都发软了,他一向把礼法教条摆在前头,不容冒犯,可唯独对着傻妹妹无可奈何。
世子无奈地挥了挥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拖下杖打三十个板子,逐出宫。”
文茵用那单薄的小嗓子,做了最后的恳求,“王兄,他们都是同我一块长大的,如果你要把他们赶出宫,也把我一同赶出去好了。”
“你——”世子叹了口气,道:“板子照打,人就留下。倘若再有一次,绝不姑息。”
平娘和内监喜极而泣,忙又磕了几个头,“谢殿下,谢殿下。”
世子冷着张脸,“你们要谢的不是我。”
三人转了个方向,“谢过郡主。
从始至终,阿殷都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她虽离宫已久,但宫里吃人的规矩,她至今都还清清楚楚地印在脑子里。
七岁那年,阿殷同一块长大的小侍女在御花园里玩,结果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摔折了腿。皇后因此大怒,命人狠狠鞭打了一顿小侍女,将她丢到废屋里,不许别人去看她。没过多久,小侍女就死了,宫人用草席裹着她发臭腐烂的小身子,随意扔在了板车上,送出了宫。
阿殷远远地看着,胃里翻腾倒海,难以抑制内心的悲愤,吼道:“为什么?”
皇后睨了她一眼,“你是公主,她没看好你,你受伤了,她就该受罚。”
那是阿殷第一次杀人,虽然她没有拿起屠刀,但却沾满了一手血。
***
禁卫军上来抓人,连带着将阿殷也拖了起来。
文茵赶忙阻止,“王兄,这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要打她。”
世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哪来的救命恩人?”
文茵把阿殷教给她的那几句话,又磕磕绊绊地复述了一遍。
世子看着犹如死鱼一般寂静的阿殷,淡淡道:“抬起头来。”
阿殷依言,迎上了他的目光。
世子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他仔细端详着她的面目,好半天才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殷。”
“哪里人?”
“民女自幼无父无母,靠一些小手艺混点饭吃,居无定所,说不上是哪里人。”
“你会哪些小手艺?”
坑蒙拐骗略知一二,打架骂人很是精通。阿殷讪笑道:“都是些摆不上台面的小玩意儿……”
世子看来是不大相信阿殷,东问西问,都快把她的假家底给刨干净了。
阿殷硬着头皮一一回答,心里叫苦不迭。
此时,一小太监急匆匆地跑来,先是向世子请了个安,随即道:“殿下,王上在乾明宫,召您过去呢。”
世子这才停止盘查,领着一行人走了。
临走前他留下一句话,“你就先在文茵的宫里待着吧。”
阿殷低声回道:“是。”
***
文茵提着裙摆,小跑到外头,拦下了禁卫军手里的木杖。
禁卫军面露难色,“群主,您可别为难在下了,世子的命令,小人哪敢不照做。”
文茵瞧着平娘屁股上的那块布料已经浸出了一层血,眼里又蒙上了雾,“别打了,很痛的,不然你打我好了。”
禁卫军惊惧道:“群主,您这不是要了小人的命吗?”
“我没要你的命。”
“这……”
“行了。”阿殷倚着树干,无语地瞧着这批执拗的家伙,“群主,你别拦着他,让他打。”
文茵迟疑了一下,担忧道:“可这样下去,平娘的屁股会开花的。”
平娘不知道是羞的还是疼的,将脸埋在了凳子里。
禁卫军犹犹豫豫地扬起木板,阿殷扣了扣指甲,漫不经心地添了句,“世子殿下可没规定这板子要打多重吧。”
禁卫军立马明白她的意思,高高扬起的木板轻轻地落在平娘的屁股上。
四人领了罚以后,相互扶持着,一瘸一拐地进了殿内。
宫女们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裙子,跟在文茵后头,替她洗漱,按摩,检查身子。
阿殷坐在一侧,拒绝了宫女的服侍,嘴里叼着块糕点,心思却飘荡了别处。
久居深宫,教会了她小心谨慎,江湖漂泊,教会了她八面玲珑,可她偏偏没学过怎么以色侍人。方才世子那冷冰冰的模样,明摆着是没瞧上她,那她日后该怎么找机会接近他?
文茵不知何时来到了阿殷面前,眉眼弯弯道:“姐姐。”
“啊?”阿殷一时怔忪,“怎么了?”
文茵踢掉鞋子,趴在了榻上,“姐姐,你不要怕,王兄他人很好的。”
是挺好的,不过那只是对你。阿殷要笑不笑,随手放下糕点,见宫女都已经退了出去,便问道:“能跟我说说你王兄的事吗?”
第18章 重逢
文茵傻傻地眨巴着眼,“王兄?王兄怎么了?”
阿殷随口道:“他喜欢什么吃食?”
“不知道。”文茵老老实实地回答,“王兄不常到这里来,我很少同他一块吃饭,不晓得他喜欢吃什么。”
“那他空闲时都做些什么?下棋?蹴鞠?”
“王兄很忙的,父王身子不好,宫里头很多事都等着他去处理,我没瞧见过他下棋,也没见过他玩蹴鞠。”
一问三不知,阿殷懒得绕圈,直接开门见山,“你可知道世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眼见文茵又是一副“我不知道”的模样,阿殷忙添了句,“世子妃,你总该见过吧,你仔细想想,她长什么样子?”
文茵挠了挠下巴,思忖了一阵,说道:“眼睛大大的,嘴巴小小的,皮肤像雪一样白……”说着,文茵突然停下,没有了声响。
阿殷转头看了她一眼,奇怪道:“怎么了?”
文茵的声音轻飘飘的,“可是两年前,世子妃意外掉入湖中,淹死了。”
阿殷吓了一跳,“死了?”
“嗯。”文茵失魂落魄,幽幽道:“世子妃人可好了,我从未见过她生气,她会做各种漂亮的小玩意儿,待我好,待下人也好……自从她走后,王兄像变了个人,不爱说话,整天拉着张脸,像块木头桩子……”
阿殷心里一揪,摸着桌角,问道:“世子后来可有再娶?或是有别的侍妾?”
文茵摇摇头,“没有,本来父王给王兄安了一门亲事,但王兄死活不同意,父王拿他没法子,就只好作罢了。”
阿殷低眉暗忖,对方若是个风流浪子,说不定她耍些小手段,过些时日便能完事离宫了,可他偏偏是个痴情种,这,她还真的有些下不去手。
然而......一想到她的父皇亲友惨死在长定宫里,她这微薄的同情心,便立马消失殆尽了。
黎朝覆灭,天下四分五裂,当今祁国君主算是一等一的大功臣。
祁国君主,当年还叫护国大将军,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几番征战沙场,立下汗马功劳。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披肝沥胆的,为黎朝出生入死的战神,藏有一颗谋逆之心,他暗中勾结外臣,于深夜打开了阜城大门。
大火连烧了长定宫三天三夜,什么都给烧没了,江山易主,大将军顺利登上了皇位。可这皇位还没坐热乎,各地藩王纷纷不服管,挑起战乱......
阿殷面色阴郁,暗暗握紧了拳头,指甲不知不觉刺进了手心里,她却一点都感不到疼。
与大将军灭她全家这件事比起来,她骗骗世子,又算得了什么。阿殷下了决定,并告诉自己,她只是想要活命而已,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文茵手托着下巴,见阿殷眉头紧锁,似乎在想事情,也就不多嘴了,乖巧地坐在一旁剥栗子,一颗给她,一颗留给自己。
很快,栗子便堆成了个小土坡,文茵拍了拍手,无所事事地东瞟瞟西看看,最后视线又落在了阿殷的脸上。
灯火通明,阿殷神色寂然,文茵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忽然“啊”了一声,欣喜道:“姐姐,你长得好像世子妃啊。”
阿殷正处在混沌中,听闻这话,徒然一惊,“什么?”
文茵抖了都身上的栗子壳,爬下了榻子,赤着一双玉足,径直跑向了书架,从红木匣子里拿出了一画卷,画卷被绣有兰花锦缎扎着,很是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