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没照到的地方,凄冷冷站着白衣华服的雨师妾,她没有持伞,只是玉立在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师父请她照拂自己,她倒很尽心尽力。周涣视若无睹,嗅了嗅屋内气息,房间并无鬼的气息。
喜儿摇头如拨浪鼓:“不是的,不是的,有鬼,有鬼……赵公子……还有女人……青涯救我。”
“好好好,救你。”周涣焦头烂额。雨师妾放下抱臂的手,广袖款款,问花不如:“房里可曾出过事?”
花不如不解:“道长和姑娘能帮我,我心里头是一万个谢字。这个出事是什么出事,比方说?”
“自缢,大火,坠楼。”雨师妾一字一顿道。
花不如斩钉截铁道:“诶,那没有。”
“若无重大变故,不会有鬼滞留。”
花不如眉开眼笑:“姑娘,咱醉花阴做的正经生意,喜儿又是自小跟着我的,我把她当亲闺女看待,当真没有。”
雨师妾不再说话了,一动不动地盯着花不如。花不如抱着喜儿安抚她。周涣叹气道:“可屋内没鬼又是哪里又鬼,喜儿的样子不似作假。贫道先回去准备些符咒,届时再看看屋子。”
好说好说,花不如是淮河有名的一毛不拔,周涣不仅不收一个子儿帮破案,现在还倒帮除鬼,她早就打听过市面上除鬼价格,很是不菲,登时乐开花,挑着茜红色门纱送客。
天下着微雪,铺在浩浩汤汤的淮河上,除了江心流动的水,河岸边结了一层薄冰,有人拿竹篙敲打。近处已有好几个商铺开张,伙计们点亮路边灯笼。
大晁的上元节是持续好几日的,今夜仍有灯市,走在街上已有勤奋的占据优质地理位置。一道风卷过,是昨夜各个摊子打招呼的男人,奔走相告道:“太好了太好了!水鬼给捉住了!”
捉住了?谁捉住了,他怎么不知道?
“嘿,你当然不知道,昨晚不知道哪位高人把水鬼收拾了,今个儿官府就发了消息!”
周涣豁然一笑,道:“那是好事啊!只是河边聚了许多人,他们在干什么?”
“嗐,都是孙家人,在告阴状呢。”旁人道,“那水鬼背了好几条人命,哪能轻易放过它,孙家人把水鬼的恶行都写状书上了,希望阴天子看到了判重点儿!我觉得挺好,管它是人是鬼,伤天害理的就该去地狱!”
河岸边蹲了许多人,披麻戴孝,年轻媳妇儿抱着牌位,男人们拿着锄锹等物气势汹汹。
周涣点头道:“嗯,贫道也觉得不错,确实不该伤天害理。”行了一礼退开,水鬼解决了那更好,现在就剩下喜儿的事,要不要去茶馆酒肆打听,刚走了两步,一道袖子挡住去路,布料都流淌着微寒的星光雪光。
周涣假装没看见,可袖子毫无退缩之意,终于不能再装没看见,后退一步抱臂问道:“雨师妾,你怎么还跟着,又做什么?”
她白衣泠然,周遭散发凌人寒意,像一粒雪。
“我不是没生命危险……啊!”下一刻,被拽进巷口,手起剑落,血从指缝落下。
“雨师妾,你是疯了么!十年前没害死我,现在还不放弃!”十年前她几乎要杀了他,十年后又提剑割腕,这个人想干什么?
冰塑的容颜没有一丝波澜,只是将染血物什扔进怀里。是被夺去的碎玉,如今被鲜血洗礼,嗡嗡作响,似有东西要冲破禁制。
“害你?不值得。”她一把扯过衣襟,居高临下道。
“那你要做什么?放手!”周涣一一扳开五指,心中不禁暗叹这般冰凉哪是正常人的体温,冰冷刺骨,像玄阴之冰由内而外散发的寒气,周涣顿了顿有些错愕。她察觉到周涣的惊愕,猛然扔开手,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方才站的位置,从醉花阴里可以看见。”
什么?
雨师妾道:“醉花阴的故事,想必你打听得清楚,她说什么你便信么?”
“当然是不信的……”周涣反驳道。
花不如有所隐瞒,醉花阴前生是褪花时,褪花时遭了大火,这才给花不如盘它的机会。淮城百姓无一不知晓当年褪花时的大火,肆虐滔天的大火烧得惨叫连连,烧毁了大半财物烧走了璇玑的性命。花不如为什么要说喜儿房间根本没事?可他又看过了房间,根本没鬼物气息,不可能有喜儿所描述的鬼。
房间在临街方向开了窗,窗台上养着盆牡丹,推开窗便见川流不息的长街,开阔明亮,室内装潢虽不奢华但精致干净,不是鬼物喜处之地。
雨师妾垂下双手,讽道:“房间没有,人身上你就不会想?她的身体不正是良去处?”
“你是说喜儿被附身……这不对。”周涣旋即否认,“昨日我去班房时将玉刚卯给她护身,虽说不能抵挡厉害的妖邪但上面加了师父的法咒,寻常鬼物无法接近。”
“嗤,孟惊寒夸你聪慧,没想到下山第一件祸事便这么交答卷。”长风灌街,枝头晃动,雨师妾数落起人向来丝毫不留情面,抬起眼,目光从瞳仁儿穿过细雪,像冬初时节涓末的那点秋意:“若在此之前便附身,你是不是还是否认曾有鬼?”
第9章 牡丹判(1)
周涣一时语塞,雨师妾继续数落道:“孟惊寒既将你托付与我,定当尽心尽力,也不知你成天哪来那么多事。”指尖攒起一枚幽蓝法印印上眉心,顷刻铺天寒意袭来。
天旋地转,天昏地暗。
不知过了多久,五窍开朗。
吵,这是第一印象:哭声,哽咽声,尖叫声,声声入耳。视线终于分外清朗,眼前的景象令人咂舌:逼仄昏暗的黑屋子竟或坐或站或躺挤着十几人。
这是什么地方?周涣瞠目结舌,难以想象这么狭小的屋子能容纳这么多人,惊讶之余小心地规避横在地上的脚。
雨师妾站在角落,望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表情没有变化,死气沉沉道:“这是玉虚幻境,幻中之景。”
“玉虚幻境?”周涣抬头,话落一个踉跄,云靴竟直直穿过她们的腿踩在地上。那是个生病的少女,小格天光透过天窗照进来,借着天光得见异常潮红的脸,微微喘着气。
她发烧了,而且烧得很严重。周涣掏药,手却直直穿过她们的躯壳,身后传来细微哼声,在说为何不信她。
周涣收好伤药,问道:“你带我进幻境做什么?”
雨师妾道:“崇明玉因你而动,为何不能带你?”
周涣道:“强词夺理!我何时动了崇明玉,不是你抢……”对,就是抢,土匪婆子似地抢。周涣瞪着她,雨师妾便没说话了,专注地打量其他人。
这是无意发现。其身肩负搜寻崇明玉的责任,赵家牡丹由她带回检验,方发现妙用。周涣为喜儿奔波,她不介意做顺水人情。
嘎吱一声,门推开了。
这是冬日,冷风一下灌了进来,闷热狭窄的空间换了批空气,强光临世,角落的女孩揉了揉眼睛努力直视门口,疾风并鞭响落在地上,肥胖的身体出现。
胖女人眼前一亮,道:“这死丫头在这呢。”手起鞭落,又一道鞭在脚边炸开,脚边女孩吓了一跳,搂紧膝头生病的少女,哀求道:“妈妈,放过我们吧,花奴发了烧,不能接客。”
“发烧了?让我看看。”胖女人挤进来,原本不多的空间愈发拘谨了。女孩让开,露出烧得喘气的少女,脸蛋红得厉害,白汗涔涔。
胖女人摸了摸脸颊,又摸了摸脖子,下一刻手指反手抓住她的头发往门外拖去。女孩失声尖叫,胖女人假装没有听见,冲生病少女啐了口唾沫:“礼仪没学会半分,倒知道装病不起了。”
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两彪形大汉,少女的头砰地声砸在地上,整起红肿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他们。胖女人指挥道:“咱褪花时可不养闲人,带下去收拾收拾杀鸡儆猴。昨个儿□□的丫头里数她最不安生,今个儿还知道装病逃难了!”
褪花时?
地下室,屋子,□□?
周涣不曾流连青楼,就连结识喜儿也是因为机缘巧合,但多少知道眼前场景代表什么。按上白鹿,却有手比他还快按住出鞘半寸的白鹿。
周涣皱眉:“你做什么?”
暗色里她的眼睛折射两道不散的精光:“我更想问你,你想做什么?”
周涣沉默地盯着她。
雨师妾放开手,警告道:“幻境乃我无意发现,见与你案有关方带你见识。最好安分些,否则届时出事,我不担保能全身而退。”
“那便眼睁睁目睹悲剧重现,什么也不做?”
含墨眸子盯着他:“你想做什么?在这里你的善意无非是自欺欺人,自我宽慰。”
“你……!”与她说话必然硝烟四起,周涣怒不可遏,咬牙,“一派胡言!既然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我待在这里头干什么,让我出去!”
“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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