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妄少了寻常和尚要做的那些事务,平白多了许多的空闲,是真又空又闲。
只要一闲下来,释妄就命令花澈和则非变回本体,一左一右地抱在怀里,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一撸就是一整天!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藤椅上的释妄和尚变得唠叨起来了。
“你们两个修成了人,却也不一定是正果。做人很不好的,束缚又多,烦恼又多。你看凡人懂那么多个字,至少有一个字就能凑成一句话。凡人能说的话那么那么多,偏偏就爱说假话,说违心的话。凡人有手有脚,生的是一颗七窍玲珑心,偏偏就爱做违心的事。凡人长了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却偏偏就爱被金玉其表所蒙蔽。做人啊,真的太难了!可不比你们畜生过得自在。”
花澈努努嘴,没好气地道,“我是狐狸,不是畜生,畜生难听!”
释妄和尚叹了一口气,“畜生之所以难听,是因为凡人不让它好听,凡人以高尚自居,以畜生贬其他,因而畜生显得难听,但这只在凡人的圈子里有用,你们狐狸啊狼啊什么的,就不必在乎这个。”
花澈把头从释妄的掌心下移开,拱到臂弯里躲好,“我不管,我修成了人那我就是人,我说畜生难听就是难听,不许你叫我畜生。”
释妄又叹了一口气,“你连人是什么都不知道,谈何做人啊!”
花澈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就是知道。”
释妄不再言语,只是撸着一旁的则非,默默看向空荡荡的院墙。
一人两兽在藤椅上一直坐到了黄昏。半轮太阳卡在西边的山上,火红火红的。
释妄觉得腿有些麻,正欲从藤椅上站起来,却见怀里的狐狸抬起头突然盯着自己看。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我可以回的,但是我突然觉得这里可以。”
释妄又坐了回去,眼里忽的就多了几分憔悴与黯淡,甚至于,连叹气都叹得有气无力的。这一刻的释妄,好像跟着那夕阳,一起落下去了似的。
“你还真不适合做人,又傻又天真,三岁小孩的智商装什么小大人。”
则非在一旁歪着脑袋过来问,“那我呢?”
释妄看都没看他道,“你还不如三岁小孩呢!”
花澈不屑地撇了撇嘴,“怎么着,你们凡人难不成头发越少的越老成?越显得成熟?”
释妄笑了,“那倒不是,凡人道行的高低,看心。修道之人,修的也是心。得道之人,得的也是心。所谓高人,便是心境强大之人。”
则非问他,“你是高人么?”
释妄垂眸,摇了摇头,“不,我是罪人。”
花澈又问,“何罪之有?”
☆、渡海无涯(五)
释妄一下就一改懒散的姿态,整个人都端正了起来。他轻轻把则非和花澈放到地上,让则非再去搬个藤椅过来,而后对着蹲在脚边的花澈道,“变个人给我看看吧!”
花澈唰地变成了人,一脸疑惑地看着和尚,“干嘛?”
释妄用手指了指则非刚搬过来的藤椅示意她坐下。
“想跟人说说话。”
花澈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压的藤椅嘎吱嘎吱地响。她皱着眉头问和尚,“你不是不承认我是个人么?”
释妄叹了口气,最近他叹气的次数越发的多了。
“我不承认不代表你不是。我所表达的只是我的看法,你没必要必须认同。”
花澈气的头上冒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啧!你这和尚,说话好生烦人!不是说好出家人不打诳语么,怎么你嘴里说的没一句有准头的!”
释妄抬起无神的双眼,习惯性地看向空洞的院墙,也不知那处到底有什么吸引他的。
“人说的话,有很多层意义,含意,深意,寓意,用意,原意,都有可能不同,角度不同,虚实也就不同,仅凭诳语二字是无法准确地去形容一个人所说的话的。人说的话,不可不信,不可尽信。”
花澈咂嘴,“凡人可真复杂。”
释妄又叹气,“是啊!复杂的很,连凡人自己都看不透自己呢。”
花澈撇嘴,“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犯了何种罪?”
“是罪也是孽。”
花澈没听清,凑近了问他,“什么?”
释妄叹气,“你且先听我讲个故事。”
曾经的释妄,并不是个出家人。
他是个侠。
行侠仗义,一身正气的侠。
一个,自诩为侠的侠。
“那时的我啊,碰到了一窝狐,他们亮出了利爪和獠牙,正在伤害一群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于是我出手了,杀了那窝狐。”
花澈听完,满眼的冰冷,偏偏却还笑着,那笑声,几近破碎。
“大侠,你杀的,是一窝白狐吧!”
释妄仍旧盯着院墙叹气,“我其实是愧疚的。”
放下刀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
世人都说狐狡猾,妖擅伪装,其实最会演的,还不是世人自己。
那群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仅仅是看上去而已,他们见释妄杀了狐,便纷纷掏出怀中的利刃,开始剥狐狸皮。
当时的释妄被吓坏了,手中的刀也拿不稳地掉落在地。
他问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理所当然地回答他,剥皮啊!
他又问他们为何剥皮。
他们又理所当然地回答他,卖钱啊!
释妄被惊的倒退了一步,踩到了那柄狐血未干的刀刃上,发出一声闷响!
一个狐头咕噜噜滚到他脚边,狐的脖子上还挂着半截缚狐圈,那是人用来驯养他们口中的畜生时所用的工具……
“啊——”
释妄大喊一声跑开了。
人为了狐狸皮而捕捉狐并欲杀狐,狐奋起反抗伤了人。他却为了自诩的正义杀了狐!
这是个笑话么?可笑他竟是这般愚蠢……
作者有话要说: emmm这个故事还有另外一个想法,那就是女主是个穿越过来的,身披一个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系统,然后和尚是个正经的和尚,他以为女主修了魔,于是想方设法地想要渡她……大纲最初的设定就是这样,谁知道后来咋就成了秃头三傻过期这的剧情T﹏T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我想给自己的文写个同人哈哈哈,我喜塔腊·白可能是疯了
☆、渡海无涯(六)
坐在藤椅上的释妄垂了垂眸,终不再看那面空墙。
“你的愧疚有什么用?能把我的亲人还给我么?能还我一个家么?能补偿我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的风餐露宿和颠沛流离么?”
花澈却怒了,释妄愁眉苦脸满是痛色的那张脸看的她怒极了!她之所以无处可归,还不是因为有人曾杀了她所有的亲人……天下之大,何处不能留宿,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有人甘愿等她归去的地方,那个地方,被凡人称为家。
“你不能。除了愧疚,你什么都不能。”
花澈停止了嘶吼,喉咙里不断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释妄听过那种声音,那是狐在盛怒下才会发出的声音。
眼泪滑过花澈姣好的面容,摔在地上裂成了一滩水渍。
释妄听见花澈沙哑地说,“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和尚?佛祖就是这么悲悯众生的么?难道他的百纳不包括我们这些世人口中所谓的畜生么?”
释妄又叹气道,“佛祖说不可杀生,只是一种主张,不是为善的必要准则。为善的定义,在于心。而我,也从来都不算是一个真正的和尚,我之所以秃,是因为懒得洗头。清昭寺只收心有善念之人,排据心有恶念之人。当年我杀了那一窝狐,被嗜血的感觉冲破了头脑,也被人心叵测吓昏了心智,不知何为善,何为恶,因而清昭寺不收我。”
花澈半眯着眼,不做言语,就那么静静地站立于释妄的面前。
“所以我后来日行一善,终于洗去一身罪孽,我……”
“你闭嘴!”花澈只落了一滴泪,余下的,是满眼的水光,被她强忍着没落下来。
“罪孽是永远都不可能洗去的!永远!你曾犯下了罪孽,却拿对他人的施舍来抵消,和南辕北辙有什么区别!你所洗去的,只是你自己的愧疚感罢了!你对那些人的伤害永远都不会消退,他们尸骨可还未寒呢!”
释妄眼底的颜色又黯淡了几分,甚至于连叹气的声音都淡到几不可闻,“自欺欺人的伪装,终究会破。唉,是我逃了。我的愧疚和无地自容,折磨我太久太久了,那狐的眼睛和你一模一样,我一闭上眼,就满脑子都是他们死不瞑目的样子……”
“你的心,修得再久,内里也是黑的!佛祖宽容了你,接纳了你,可不代表我会原谅你!今日,我势必要你血溅三尺,祭我亲人!”
释妄再次叹气,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头上几欲冒火的花澈,“你来第二日,我便回想起那窝白狐了。你有着和他们一般的毛色。后来你告诉我你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你那双充满悲伤的眼睛告诉我,你就是那群白狐的后裔。我之所以告诉你,就是想让你主动放弃仇恨,为人常在修心。”
花澈还欲反驳几句,却发现全身上下都动弹不得了,那大雄宝殿照出一道金光,牢牢地把她定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