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子祺见局势逆转,锦衣卫举着火把马上就要杀到断崖,嘶声裂肺地叫喊道:“父亲您快认错吧,方能保住一线生机,我已经求了指挥使大人了他答应了。您看那个女人弃您而逃,如今唯有儿子是为您好啊。”
纵使单文青有心降服,经这个儿子一闹全无台阶可下,众目睽睽之下他怎可枉顾庄主身份朝区区几个锦衣卫求饶低头。单文青啐了一口道:“窝囊废!”
随后猝然暴走,剑光横在白黎眼前。
白黎估摸着此人多半有病,非要鱼死网破不可,便硬着头皮迎战。
虽然他多日未眠,加上方才硬仗耗费大量体力,不如以往矫健,但自保绰绰有余。
单文青的剑招由心扰乱,剑走偏锋却又急于了结,导致剑风虽疾,但漏洞百出。白黎特意给他留了空子钻,单文青已经急到咬牙切齿,眼瞅着就往里钻,剑头直刺白黎的胸口。
见状,白黎面不改色地将绣春刀扔向伤臂,迅雷之势抵挡住剑头,然后往外侧一带,单文青立刻失了重心。就在这关键的时候,白黎把握住时机,用另一只手狠狠折去单文青的手腕,绣春刀当即抵住他的背脊。
单文青脸色苍白阴冷,俯身跪地,重重地埋下头。
“父亲。”
大势已去,单子祺讪讪地走到单文青跟前跪下,轻声唤道,不由潸然泪下。
单文青低埋着头无奈地摇了摇,谁料下一秒他猛地抬起头,眼圈内布满红血丝,嘴中毒针蓄势而发。
白黎瞬间反应过来,翻身踹开人证单子祺,同时侧过身避开毒针。
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中,白黎倏而察觉身上多出一道强力,竟是单文青张牙舞爪地扑上身来,硬生生将他的重心向断崖边缘冲去。
“父亲!”
“大人!”
单子祺和锦衣卫众人的声音叠加响起,邢叔更是杀红眼接连劈开山庄数人,扑到断崖角不顾身份地大吼。
两道身影瞬间消失在飞沙走石之中,山崖空谷中唯有声声呼唤相交飘荡,无人应答,死寂异常。
☆、第32章
含着金汤匙出生在弼家王府起, 从牙牙学语时便有过目不忘奇才,孩提年岁遍识文韬武略不在话下, 白黎顶着太微星转世的高帽活了二十年,到现在第一次...怀疑人生。
浑噩中,他似乎来到志怪书籍里的奈何桥边, 有位衣着怪异,长相可人的姑娘站在渡船堤岸。姑娘的五官玲珑精致,明眸圆滚滚的尤为可爱,只是瘦削的身子看上去弱不禁风的。
姑娘站在一块藩旗前, 上面写着: 唐芝芝孟婆汤。
虽然束起道姑头, 穿着宽大垮塌的灰袍,这面貌可不就是唐姑娘。白黎认出来后, 心头不禁泛起圈圈涟漪,挠得心口发痒。
唐芝芝嬉皮笑脸地招呼白黎过去,手里端了一个黑陶碗, 引得白黎好奇地凑过去瞧了眼——绿幽幽的清汤寡水, 还有一片烂菜叶子漂在汤面上。
唐芝芝的笑猛然收敛, 多了一份难过的意味:“公子喝了它,我便渡你过忘川。”
这种感觉,让白黎倍感压抑。
唐芝芝又一次递上孟婆汤。
白黎疑惑他真的死了?还有这这这真的是孟婆汤?看这卖相, 怕是喝下去会呕吐出来。
白黎的笑意凝固在脸上,内心呼号可以不喝吗!然后他为难地朝唐芝芝摆摆手。
不曾想,唐芝芝眯着眼看着他露出邪恶一笑,随后扑上来上下其手, 把使不上力的白黎制服,仰起他的头,将鬼汤灌到他嘴里。
“哎呀喂!”
一声银铃般的叫喊将白黎深陷的奈何桥画面打碎,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原来躺在某处乱糟糟的洞穴。
循着刚才的叫喊声,吃力地抬眼寻觅,目光锁定在他胸前的白衣姑娘。
白黎心情莫名愉悦起来,唤了声:“唐姑娘。”
唐芝芝闷声回道:“嗯。”
白黎盯着唐芝芝的头顶,看见几片树叶插在她的发间却浑然不知,只是一个劲地埋头擦拭着衣服。他不由困惑,转而望向地上——黑陶碗,以及碗里熟悉的配方。
随后顿悟过来,也许是他昏昏沉沉时将汤撒到唐芝芝身上了。
看到唐芝芝嘟着小嘴,认真擦拭的样子,竟让白黎有些失魂,于是极为不好意思地赔礼道歉:“唐姑娘对不住,改日在下定赔姑娘一身衣服。”
唐芝芝停下手上动作,抬头凝视着白黎,眼中略有愠色,然后心疼地看向地上剩下半碗的菜汤。
她不解气地埋怨道:“我见你躺着不醒一日不进食,特地熬制了美味的菜汤自己都没舍得喝,你居然还浪费了半碗。”
唐芝芝哪里是心疼衣服,她恨不得给浸了汤渍的衣服施个法,变回洒掉的半碗菜汤。
听罢,白黎顾不得忍俊不禁,而是缓慢地支起身,伸手拿起地上的黑陶碗,一饮而尽。
“好喝么”
“………”
好不容易咽下味道难以描述的菜汤,白黎实在不忍心对唐芝芝的星星眼说真话。于是说了他平生第一回违心的话:“好喝。”
唐芝芝笑开颜,满足地接受了评价,不免自我表扬道:“我就说山洞外边的野菜闻上去香喷喷的,果然不错。”
白黎下意识望了眼洞穴外,呃,以他曾经亲手喂养过小猪崽的经验看来,那绿幽幽的一排草大约是灰菜——某种猪食。
进了他的肚子中。
白黎微笑地看着唐芝芝,经过他专业的锦衣卫基本素养,看得出唐芝芝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随即艰难地称赞道:“唐姑娘,好眼力。”
白黎想着若是再不换个话题,他的胃里恐怕要翻天覆地了。
是了,他刚刚只顾梦中幻境和唐芝芝这才发现自己险些忘记了要事。
玄玥山庄单文青。
以及他记得他明明摔下断崖。
白黎蹙眉问出心中所想:“唐姑娘是为何与我在一起的?”
唐芝芝对答如流:“当然是因为我救了大人您啊。”
“可我分明掉落下悬崖,唐姑娘一个姑娘家是如何相救?”
唐芝芝的眼神开始躲闪,飘忽不定,思索片刻回道:“大人您恰好挂在洞穴口的歪脖子树上,我就顺手救你下来了呗。”
白黎挑眉,追问:“唐姑娘不是在山上吗?”
“我我我想透透气,恰好逛到这有个洞穴,继而看到大人您。”
“那么与我同落崖的人呢?”
“他也许没你幸运,这肉体凡躯的估计摔成肉泥了吧。”
至此,白黎的眼神暗淡下去,没有继续追问,总算让唐芝芝喘了口气。
白黎对唐芝芝天真拙劣的谎话心里有数,只不过他莫名相信这个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倒霉姑娘,与玄玥山庄与凶案无关。何况眼下若单文青死了,这桩案子的直接指向线索便销殆,毕竟单子祺知道的并不多。
“山庄这条线索怕是断了。”白黎忧心忡忡地看向唐芝芝,计较陛下给的破案时间仅余三日。
“不会啊,庄主虽然不在了,还有一个知晓内情的庄主夫人嘛。”
庄主夫人?白黎困惑地盯着唐芝芝以为自己听错了。
“大人!”
“小主人!”
洞穴口,突如其来的两道呼喊声打断了白黎的疑问。其中一个黑衣人几乎是排山倒海地冲撞到白黎面前,唐芝芝认出这是锦衣卫里雪白得出奇的言岩。
后头的邢叔沉稳地走来,只是先前一路狂奔使面色红胀,大汗淋漓。他一把拉过言岩,瞪他一眼,然后两人规规矩矩地向白黎行了礼。
邢叔开口询问:“大人无碍吧。”
白黎点点头,两人才松了口大气。
这时,邢叔的目光在洞穴里搜寻,凝聚在躲在朱季身后的一团小个儿身影。
邢叔的脸色难得舒缓,朝唐芝芝拱手道谢:“唐姑娘,多亏你寻到大人并飞鸽传书告知。”
唐芝芝尬笑,客气地摆摆手,眼睛避开邢叔和言岩手里提的绣春刀,以及其实她很想告诉他——那不是鸽子。
唐芝芝回忆起那晚的玄玥山庄真可谓跌宕起伏,惊心动魄。起先是缠住自己脚踝的那只鬼手,饶是唐芝芝早早地飞升为仙,见惯牛鬼蛇神也经不起这样的玩笑。
阴森的月光下,没有指甲的指节牢牢地攀附着她,给唐芝芝的白靴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当唐芝芝正要尝试捏往生咒看看是何方妖孽时,陡然发现这个鬼手竟是有影子的,月影投射到地面如同妖娆的藤蔓,死命求生。
在料定这个手的主人逃不出人、妖、精三类后,唐芝芝干脆大胆地俯下身,以她在凡间童话书里见过的拔萝卜的姿势,嘿咻嘿咻往上拔。牛精天生神力,三两下就把鬼手的全身拎了出来。
鬼手的主人是个女子,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甚至遍体鳞伤。怎么看怎么惨,唯有这个女子清冷的眼睛格外唬人,在月光下泛着幽怨的绿光,看起来是个着实不好惹的角色。
“你你你是人还是...”还是道友?唐芝芝试探性问她。
结果对方半天不回答,反而问唐芝芝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见过有人为了外头的女人,抛弃残害自己结发妻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