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立刻收声。
“都在瞎说什么呢,不许再讨论了!”
她被说得心烦意乱,莲子羹也喝不下去了,随手将碗放在桌角,站起身扔下一句“我回房了”,便有些慌张地离了甲板。
留下栉风沐雨和翎翀三人面面相觑。
“殿下不会真的——”沐雨惊愕道。
“快别说了,”栉风瞪她,而后郁闷道,“怎么殿下出去了一趟,非但把谷主丢了,还带回了个别人呢。”
翎翀:“唉。”
外面的讨论杳杳自然听不见了,她思绪混乱地跑回船舱里,掀开珠帘,还未走到自己房间,忽然看到侧窗前站着一个身影。
明媚的日光落下来,在他面具上折射出耀眼的光。
想着翎翀的话,杳杳犹豫了片刻,并未上前。
听到玉凰山出事的时候,她的确很怕,而且又是她从未见过的最紧急警示,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推着她慢慢踏入深渊的边沿。
然而风疏痕那句“我与你同去”,让她悬着的心忽然放下了。
杳杳忽然觉得,哪怕是深渊,只要对方在,那也不过是个能填平的沟壑。
从入门朝试上的收留,洄河的一剑退水,到试剑会上的正法决断,对方每次都能给自己一条可以后退的路,但也从不逼着自己安全退下。
有风疏痕的“保驾护航”,所以杳杳从未怕过什么。
这样想着,她有些出神。
大约是站得久了,那一身白衣的风疏痕忽然转过头,对着杳杳无奈地笑了:“等你半天,怎么也不上前来?在想什么?”
“啊,”杳杳有些不好意思,“我忽然走神了。”
风疏痕点头:“看出来了。”
两人间一时无话,杳杳多少有些手足无措,她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
“小师叔,你在看什么呢?”
风疏痕道:“随便看看,云舟上风景不错。”
“爹喜欢这种在最高处行走的云舟,比一般的要高,所以往往可以掩藏妖族的行踪,他总是这么神神秘秘的。”杳杳踮起脚,手指扒着窗棱,也向外看去。
窗外云层叠盖,无垠的雪白游浪翻卷,刺得人眼睛生疼。
杳杳皱起眉,刚想退远,风疏痕忽然伸手遮在了她的眼前。
“听。”后者道。
杳杳立刻下意识凝神去听。
云舟行处,白云惊落。
风仿佛发出了摩挲船舷的声响。
杳杳认真听着,神情专注。
风疏痕的手虚虚覆在她眼前,被她不安分的睫毛扫到了掌心。
因为痒,风疏痕的手指一动,随即收回了手,然后扶着杳杳的肩,让她转过来看自己。
“发生什么了?”他问。
杳杳如梦初醒,扬起眼睛,看着风疏痕。
“小师叔,你为什么要来玉凰山?”
风疏痕起先一怔,随即扬起唇角:“因为我要帮忙啊。”
“可是——”杳杳皱起眉头,摇了摇头,想不明白,“别的峰也没有这样的先例啊,我不过是一名弟子而已,弟子家里出了事,难道还要本峰的长辈来帮忙吗?”
“因为桃峰与其他峰不同,”风疏痕温和道,“你们的事情,无论是谁,我都会帮忙。昆仑的规矩,在我们这里是不管用的。”
听对方这样说,杳杳稍微踏实了一点。
但更多的是,则是一种怪异的失落。
原来……是一视同仁的。
她努力让自己忽略掉这奇怪的感觉,然后重新笑起来,很认真地用力点头:“我明白啦,有小师叔在,这件事一定会很快解决掉。”
风疏痕察觉到她笑容里微妙的纠结,忍不住问:“杳杳,你还好吗?”
“当然好!我没事的!”杳杳立刻道,“那先不打扰你啦,我回去休息了。”
说罢,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般,挥挥手,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而风疏痕却在原地站了良久,看向杳杳离开的方向。
……
云舟在夜晚走得更快,可夜行千里。
于是第二日清晨,日头尚未破云穿雾,到处都是迷蒙缥缈的白汽,但他们距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在这片云雾当中,法器行至其间,犹如荷塘中月色下的一叶扁舟。
杳杳洗漱过后,与照羽一同站在舟首的位置,看着远方。
风吹起她的长发,露出杳杳一双明锐的眼睛。与走时不同,那个悄无声息,只敢绕过后山守卫,还扔了珍宝的少主,已经成长为可以独当一面的正法峰弟子。
她看向前方,表情沉静。
大约又过了两炷香的功夫,雾气散开,千万郁郁葱葱的叠翠尽显眼前。
丛竹葳蕤,草树知春。
——玉凰山到了。
第43章 不见王03
四月廿九, 玉凰山兵变。
四月三十,妖主抵达南境。
玉凰山的兵力分散于南境各处, 既需要保护当地的妖族, 更要维持与人类的平衡和秩序, 而主山则由妖族十将中掌一半虎符的权羽将军带兵看守, 但由于兵力不足,在一夜之间被敌军攻了下来。
这三支叛军大约四万人, 以东境半妖和虚无海的魔修组成, 一路势如破竹, 直接打入了主山深处腹地,甚至堪堪触及到了玉凰山禁地。
然而妖族七长老誓死看守, 倒让这群人一时半会儿攻不下。
于是叛军停了。
他们不再和禁地较劲,转头占领了金殿。
玉凰山的兵变让南境与东境人心惶惶。
这片广袤无垠的土地在照羽的治理下算得上是物阜民熙、海晏河清,纵然势头已压过了修真仙门,但现今妖主是一个并无追逐权力欲望的明君,这让生活在此处的人与妖都是民乐安康, 百姓平定。
但叛军却打破了这分平静。
叛军的首领自称玄避,是世间第二只凤凰。
这让接收到军报的照羽脸色大变。
“胜芥水牢被打开了?”
这是在玉凰山绵延不绝的山脉西南处的水牢,也是另一处禁地。
照羽在位的这段时间,主山的禁地曾被打开过一次,放出了什么无人知晓,且在《四境志》中已全部抹去, 于是另一处胜芥水牢在此之后, 为了保险, 便多加了五层阵法。
权羽将军脸上有伤,但依旧英姿勃勃,闻言汇报道:“在此之前,我们并未听说西南有变。”
“权羽叔叔,胜芥水牢是什么地方?”杳杳好奇地问,她也算是用十多年的时间玩遍了玉凰山大部分地方的,竟从未听过此处。
权羽解释道:“那是西南的禁地,因为法阵的缘故,没有人可以踏足那里。一旦靠近,便只可能被传送出来,而且阵法会消除记忆,所以不小心触及此处的人,也只会以为自己是迷路了。”
“原来如此,那里关着的玄避又是什么身份?”杳杳问。
因为金殿被攻占的缘故,玉凰山大军退至北侧辅山。这里是往日里消暑纳凉的好地方,更有前妖主的两座名为“蛮蛮”的行宫。
此刻的大殿中,只有妖主十将等人,其余侍从尽数屏退。
照羽思忖了一瞬,让风疏痕留下了。
毕竟可为妖族所用,妖主并不担心这个剑修。
既然所剩皆是可放心之人,照羽便毫无顾虑,直接说了:“那里关着的凤凰名叫玄避,是我同胞兄长,一百年前因为他率叛军逼宫,被我关在胜芥水牢至今。”
十将的年纪都不如照羽大,对于当年的宫廷事不算了解,还是权羽率先想了起来:“竟是……竟是前太子?”
“是他,”照羽道,“知晓此事的长老都以为我将他杀了,其实没有。”
纵然昔年玄避,就曾率领叛军在照羽继位后谋反逼宫,但今日的妖主并未对自己的同胞兄长金戈相向,只是将他关了,而且一关就是几百年。
听闻妖族秘史,一向沉稳的风疏痕也忍不住略有惊讶。
父亲这样说,杳杳问:“那他是如何出来的?无声起?”
“不一定是,”照羽坐在布阵桌前,手指有一下无一下地敲着,思索道,“无声起原本是东境极强的魔修,但这蜀山禁地十余年的折磨,足以让他变成一个堪堪可执剑的废人,他没本事从禁地出来,只能是玄避放出的他。”
这下,线索串联,杳杳忽然明白过来。
蛊惑明月孤、出逃、杀死并顶替蜀山掌门、渗透仙门、摘星宴发难、最终被弃如敝履,这一桩桩一件件,其实全部直指玉凰山。
这应当就是玄避许下的诺,指使无声起,让他出面并送死。
想到这里,杳杳不由得皱眉:“大伯原来是这样的人。”
照羽瞟她一眼:“谁说他是你大伯了。”
“嘿嘿,”杳杳立刻吐吐舌头:“我瞎说的。”
“不闹了,”照羽拂袖,坐于众人前,“十将听令,既然是玄避出逃,那么就以最快的时间集合近域所有兵力,一半夜行军从南坡河床之上子时奇袭,另一半由权羽带兵正面上山,降丘翎翀传信七长老,自禁地向金殿发动攻击。”
他道:“明日傍晚,我要金殿重回我手中。”
十将立刻承令:“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