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裔收回遮住海龟精头部的宽大袖袍,也不管它看着龟壳的惋惜神情,扭头招呼起新到的客人。
还好有新客人到来,否则,敖广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陶歆凶狠老辣的眼神。他不明白一个孩童怎么会有这么极富侵略『性』的目光,才把眼光挪向来客,看清楚那人长相,他不由再次呆住。
“哎呦!好漂亮的玳瑁甲片!用什么切的,怎么这么整齐?”一个少年一蹦一跳进到坊内,一眼看见海龟精背部削掉的龟壳,他一把拿在手里,兴奋的打量着。“过两日就是师弟的诞日,我却不知该给他送个什么礼物。正巧他惯使折扇,我便用这玳瑁给它做把骨扇送他好了!”
“诶,小友不可,这是我……”海龟精慌忙起身拦截少年,待看到他的长相,它伸出阻拦的手又讪讪的收了回去。
那少年粉面桃腮、杏眼剑眉,额间一颗朱砂痣似鲜血点就,搭配着他修颀挺拔的身姿,越发醒目出尘。他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玳瑁甲片,突遭海龟精阻挠,他急忙握紧甲片后退一步,这才冷眼扫过海龟精,连带一旁正呆看他的敖广。“我说怎么有股子腥臭味儿,原来是你们!怎么,想来替章鱼精报仇?”说罢,他随手把甲片丢到一旁。
什么叫冤家路窄!敖广今日才算明白。他也纳闷了,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能昨日吃了今日又来?即使他的仙力充足,也不能这么个作法儿吧?这些问题在他脑子里飞转,夹杂着千年过去残留的丧子悲伤和对哪吒的畏惧,竟叫他半晌不知作何反应。和一黄口小儿对骂?明显他从年龄和反应上占不到便宜。对此置之不理?他堂堂一海龙王,一会儿功夫接连吃瘪两次,面子上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
“小友里边儿请!还是那句话,我们一爿小店,禁不得折腾。您就大发慈悲,今日不要开打了吧?”白裔一看哪吒敖广两敌相见,形势急转直下,忍不住殷勤劝架,“您不刚才还要做骨扇呢,来来来,叫陶歆给你削好扇骨。”
陶歆正看戏看得热闹,突然被点名,心中大不乐意。但他看到白裔丢来一个眼神,瞬间明白他心中所想,随手从墙上拔下菜刀,一手拿甲片,一手挥刀。刀影连作一片,还没等人看出手法,他已利落的收刀。手腕一抖,数十片宽窄厚薄均匀的玳瑁甲片已成扇状打开,映着烛光依稀有盈盈光泽流转。
哪吒大惊,看龟甲的缘盾已经数千年了,历经血『液』、精气灌注和海水的腐蚀冲刷,这龟甲已变得绝无仅有的韧实,哪吒也正是因此才看中它。哪料这么一块厚重的甲壳,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陶歆刀切豆腐般轻快地削成薄片——菜刀的锋利、陶歆的功力可见一斑。这其后的意味,关于白裔的,关于调鼎坊的,哪吒简直不能想象。
哪吒看敖广一直没有发声,他也不好再驳了白裔的面子,遂收了扇骨,默默找一张桌坐下。
第24章 不速之客
敖广看哪吒远离了自己的桌子,心里略微放下些心。想当年他同哪吒的龃龉早已得到清算,他也不愿再徒生是非。他把目光重新转移到白裔身上,因为白裔方才的解围,他对白裔的厌恶、戒备减轻许多。
祛除了傲气和抵触,敖广再次开口,说话的语气都变得诚恳许多。“白掌柜说的一点没错,我们东海势弱,确没有资格同你和谈。为今,我们只求你给我们东海一条出路!”
哪吒才坐下喝一口茶,就从鼻子里喷了出来,他没想到敖广年纪越大越舍得那张老脸做小伏低,不过想自己刚才接扇骨一幕也不算光彩,遂咳了几声,擦干嘴上水渍,做起壁上观。
白裔看敖广不惜当着宿敌的面求和,知道他这次是认真的,这才叹一口气,松了口风:“龙王何必说那么难听,什么放你们一条生路,我们何曾想过把你东海子孙赶尽杀绝,只是你不相信罢了。要不这样:你自己安排人手,每月给我们调鼎坊送一次海鲜,再加十袋水心七叶草。海鲜的样目以我们送的消息为准,其中个头大的、濒临精化的海物不能少于一成。如何?”
“这……这也太多了吧?”敖广喃喃一句,生怕白裔翻脸,又补充一句:“掌柜的有所不知,我们海里的子孙修炼千年才濒临精化,您一月就要上一成,我们……我们真支撑不起啊!还有,这水心七叶草要的也太多了!我倾尽东海之力,日夜不停地为你采摘,也只能每月勉强凑够五袋。”
“那这临近精化的要多少合适?”白裔接受了对水心七叶草的减量,但对海鲜数量又有些犯愁,他『摸』着下巴犯了寻思。
“掌柜何苦要那临近精化的海物,陶大厨应该明白的:并不是所有食材个头越大越好,时间越长越好,譬如:竹笋啊、辣椒啊、『乳』鸽、『乳』猪啊……”
“嗤——说了那么多,你怎么不举个海鲜的例子啊?”白裔抱臂翻个白眼。
敖广挖空心思,想了半天才小声说道:“譬如……譬如……鱼卵?”
噗!白裔一阵好笑。那倒是,那玩意儿再老些就长大成鱼了,还有什么卵用。
敖广为了自己的海族,已经泼上脸面了,索『性』硬着头皮又说道:“人家打渔的,都还有休渔期呢!您每次都叫我们送一成快精化的,这海物真的会绝种啊!”
“那你说送多少临近精化的?”
“不如看客人的需求啊?但凡不是老饕,口味应该就不会太刁,非要点明要临近精化的吧?”
敖广的建议既显出了对调鼎坊的信任又符合情理,白裔狭长的眼眸微微转动,思量一刻便爽快同意了:“就按你说的办吧!不过你得先把鲀毒的账连同鱿鱼精的账给结了!”
“水心七叶草吗?我们每月真筹不出更多啦!五袋就是极限。”敖广想起鱿鱼精的话,生怕再增缴百袋水心七叶草,遂可怜巴巴的望着白裔求情。
“谁说还要水心七叶草啦?知道你们龙宫穷的只剩珍宝了!”白裔抬头看看店里昏暗的烛光:“不如你拿些宝贝来,把我们店照亮堂点,再给我们添置些桌椅板凳……”
敖广心里极力压制的自尊心刺辣辣的疼,但一想整个海族的未来,他还是点头同意了。
正事儿谈完,敖广就像拽着海龟精离开,临到门口他又听到白裔慢条斯理道:“等等!”
敖广面上一阵抽搐——就知道耽搁下去没好事,结果还是没避开。
白裔扫一眼阿婉,她还穿着陶歆的旧服,衣服虽然合身,但总看着有些碍眼。“虽然鲛人深居南海之外,但和南海龙王走动还算频繁。你和敖明乃族中兄弟,想来也得了不少龙纱,不若赠我们两匹。”
敖广想要辩解,白裔又开口道:“别忘了,我们阿婉的衣服还是你的手下给推坏的……”
敖广无语,心中无数头神兽奔过,只化作一个点头答应。
“好啦,还站在着瞅什么?吃住不愁,衣裳还是凡人做梦都穿不到的龙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还要在这儿直愣愣地戳多久?”白裔冷飕飕丢给阿婉一记眼刀。
阿婉倏然一惊,她看敖广已经离开,陶歆也去等候哪吒点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醒目。她歉意一笑,惶恐地溜回后院。
白裔向外瞅着夜『色』,觉得今夜客人上得偏迟,正想把罪过记在敖广头上,就看见夜『色』里走出两个人来。
走在前边的人步履蹒跚、踉踉跄跄,走在后边的人昂首挺胸、闲庭信步。两人走到调鼎坊的门口,坊内的灯光照着来人,容貌也变得清晰。
原来个子稍矮、走在前边的男子,就是前夜来这儿吃饭的书生。只是今夜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没有打理,衣服还是昨夜那身,但多了许多皱褶脏污,整个人神情萎顿,身子也不堪负重般躬起。
白裔暗自皱眉,但面上不动声『色』:“客官里边请!”
书生忌惮地看一眼身后的男子,这才朝白裔挤出一个笑容:“掌柜的,昨夜我在这里吃饭,您还记得我吗?”
白裔迟疑一下点点头,不知道眼前两位唱的哪一出。
“我一个东西丢了,不知您有没有见到?是一个……”书生又看一眼身后男子,悄悄把身子往白裔那边靠靠。
“什么你的东西?那是我的臂环!是我准备送给心上人的信物!什么叫有没有见?别处不是都已找过了,只能是落在了这里!”身后的男子不悦,一把把书生扯到一边儿,自己走到白裔面前。坊内余光照着男子,为他深邃的五官勾勒出一层金边。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而清冷,带着说不出的魅『惑』。
“实在抱歉,本店未见两位描述之物!两位若不是来吃饭的,就请回吧,别耽搁了我们的生意!”白裔有些不耐烦,现在这世道怎么了,怎么这些小年轻说话都这么没轻没重、不知礼节?
“你!”男子上前一步,想要理论,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有求于人,想要找回臂环,姿态应该放低一些,他暗暗攥拳又松开,轻吐一口浊气才继续说道:“掌柜的见谅!方才是我态度不佳。还望你体谅我寻找失物的急切心情,那臂环对我太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