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和他的哥哥聒噪地吵了起来,莫愁今天一天都不顺,被他们吵得异常烦躁,怒道,“别废话了,到底长什么样!”
“身材异常高大,比我和哥哥高出一头之多,长着一张人脸,可鼻子通红,一张血盆大口……通身都是黑毛,阳光一照黑亮黑亮的,手臂特别长……最可怕的是,它只有一条腿,脚还是反着长得,却跑得异常快……”
少年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不知是被冻得哆嗦还是回想起当时情景依然心存恐惧。
莫愁眉头紧锁,低声呢喃“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臂,黑身有毛,反踵”,这不是山魈么?
“它怎么攻击的你们?”
“我也说不好,只是突然从林子里窜了出来,一口就咬住了马的大腿,力气大得惊人,瞬间就把马撕裂了。我们吓傻了也不敢还击……”
还没等弟弟说完,哥哥立刻抢过话语权,“我娘吓得尖叫,结果那怪物就停下撕咬,竟然学起我娘的声音来……”说到这,哥哥不禁打了一个寒颤,“然后那怪物就学起我娘的动作,我娘往后躲它就也往后躲,我娘哭它也装哭……”
突然他一把抓住莫愁的手,给莫愁吓了一个激灵,“姑娘,我们不是碰到什么山鬼了吧?”
莫愁嫌弃地甩开他的手,“可能呗,穷乡僻壤,不仅出刁民,还出刁鬼呢。”
莫愁说罢不再理他,从他的描述里她更确信这就是“见人笑亦笑”的山魈了。
山魈,是一种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独脚鬼,身形巨大,战斗力超群,徒手撕豹子不在话下。不过这山魈多出自南方深山,而且更主要的是它只在夜里出行,怎么能跑到这雪山深处,还在白天袭击人呢?
“它袭击你们的时候是白天?”
“不是,是晚上,我们在赶夜路。”
“这么冷的天着急赶夜路?不碰到鬼才怪。”莫愁没什么好气,她心里有点发愁,如果这山里真的有了山魈,那去山背面打猎的村里男人们岂不是有碰到的危险?
想到这莫愁又开始埋怨起自己这弱不禁风的身板,自己要是能跟他们一起行动,和他们也有个照应。
一直走在最后面的裘如玉见莫愁言语上很烦躁,便加快脚步走到她身边,“姑娘莫怪,我们一家四口是回山阴老家祭祖去的,回来的路上开始飘雪,我们怕耽搁行程被封在山里,就没在驿站住下,连夜往回赶,哪料想会被……袭击,幸而姑娘雪中送炭,救我一家性命。”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细腻如水地在莫愁耳边娓娓道来,这份镇定显然是两个愣头青小子比拟不了的。
莫愁浅笑,“大叔,是我态度不好了,一时着急,失了分寸。您莫怪。”
她转头看着这张已经略有风霜却依然星眉剑目的脸,眼底竟有些湿润,岁月不饶人,岁月却不败美人。
“那你们怎么死里逃生的?”莫愁其实知道这种山魈轻易不会攻击人的,但毕竟大雪封山,找不到猎物饿急了,吃人也是在所难免的。
“那怪物一巴掌就就把我们的车辕打裂了,我们也吓傻了,逃无可逃,我突然想起马车上还剩下一串鞭炮,我想用鞭炮炸了它,谁知那怪物一见鞭炮就特别恐惧,我们点燃鞭炮它就叼着一条马腿跑了。”
莫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鞭炮?不过年不过节的,谁没事儿带一挂鞭炮在身上?
她瞪着眼睛看裘如玉没说话,裘如玉也领会了她的意思,“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山阴老家有在祖宗坟前点鞭炮的习惯,那一挂是剩下的。”
莫愁抬起头望了一眼马上要黑下来的天,这故事太诡异了,一只本不该出现的山鬼袭击了本不该出现的人,还被一挂鞭炮给吓跑了,莫愁脑仁突然疼起来,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
一行人突然又没了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太阳终于撑不住最后一丝力气,天边的红晕一刹间消失殆尽,冬日的深山寂静得令人生怖,只有一行无人的脚步声告诉莫愁,这个世界还在运转。
突然,莫愁侧过身去,敏锐地捕捉到树梢上传来的一阵扑簌簌的动静,她干净利落地拔箭拉弓,在毫无视觉优势的情况下,全凭声音,一击拿下一只肥硕的大山鸡。
莫愁喜出望外,她那双单薄的小腿突然好像如有神助,飞似的踏雪而过,留下一串欢快的脚步声。心想着这也算是倒霉的一天有个不错的收尾。
就在她马上就要碰到山鸡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树上落下,像一堵厚重的墙砸在了雪地里,雪花飞溅,一股气浪差点把莫愁掀翻在地上,惊起一大群山鸡叽叽喳喳地逃命。
不知道这种与生俱来的乐观心态到底好还是不好,莫愁面对这个青面獠牙,眼睛冒着鬼火般绿光的怪物,第一反应竟然是白瞎了这么多的山鸡了。
莫愁和这山魈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根本没法拉弓射箭,她从袖管里抽出自制的小连发弩,触动机关,箭无虚发,三支箭都准确无误地射中了山魈的胸膛。
有那么一瞬间,莫愁觉得自己成功了。然而短暂的静默之后,果然是更大的暴风雨。
那只山魈显然被激怒了,咧开血盆大口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整个山林都仿佛被惊醒了,树干的颤动让大片的积雪扑扑簌簌地坠落,莫愁脑袋上,眼睛上都被蒙上了厚厚的雪,仅有的一点视觉感应也彻底崩塌了。
她赶紧疯狂地摇脑袋,想甩掉睫毛上的雪花,可显然没有用,头上的积雪源源不断地下落,根本不给莫愁留一点空隙。她高声喊,“快跑啊!看什么!”
尽管看不见,她依然知道这四个人一定像傻柱子一样杵在原地。一瞬间,脑子里浮现这么一个念头,我是做了什么孽,碰上这么四个傻缺。
黑暗是人世间一切恐惧的来源,人在没有光感的情况下恐怖感是成倍激增的。震耳欲聋的怒吼声终于停了下来,莫愁却清晰地听到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伴随着厚重的喘息,那山魈肯定已经把摄入胸膛的箭头□□了。
山魈怕鞭炮,其实也怕火,可刚才自己为了捡山鸡方便,把手里的火把递给了少年。现在自己和它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身后还带着四个已经吓傻了的拖油瓶。
这么冷的天,莫愁的手心却微微冒起了汗,她轻微俯身抽出裤腿里的长匕首,在山魈还没对自己发起进攻的间隙飞快地转动着脑子,怎么办,怎么办,脑子却一点都不如平时灵光。
突然,一阵罡风扑面而来,莫愁侧身躲过,她看不见的,是雪地里留下的一个大如簸箕的黑爪印,五个指头都已经透过厚厚的积雪把地面抠出本来的颜色了。
爪子落下的巨大震动竟然帮莫愁把腿从积雪里拔了出来,她赶紧倒地一骨碌,借着地势滚到了一丈远的地方。
这时候莫愁眼前的雪化了一些,她能微微看见山魈那冒着绿光的眼睛,倒像是两盏指明灯,虽然致命恐怖,但起码能让人知道危险在何方。
“愣着干什么,你们几个快走,它怕火,不会伤你们,等火把烧尽了谁也走不了!”莫愁一遍紧紧盯着山魈的双眼,一遍大喊。
裘如玉却先开口了“我们……不能扔下你啊!”
莫愁无奈一笑,扔下我?没有你们我早就脱身了,她正满腔愤懑打算飙脏话的时候,她看见山魈仅有的一条腿强健有力地踏雪而来,黑影如一片压境的乌云一般缓慢而可怖地笼罩过来,那山魈显然已经愤怒到极点。
兔子急了都能咬人,战斗力如此超群的东西愤怒起来把自己撕碎了可能性可想而知。
突然裘如玉奋力一跃,把手里的火把扔向那只山魈,怪物本能一躲,莫愁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那火把,她重重摔在地上,手却一直高高举起生怕火把调到雪地上熄灭了。
可慌乱间,她没注意自己的手握住的是靠近火焰的一侧。
人在高度恐惧的情况下已经无法感知疼痛了,她赶紧起身,脱掉棉袄用火把点燃,那火光映照在莫愁秀气的脸上,竟有些狰狞可怖。她咬着后槽牙,忍着受伤的痛,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山魈逼近。
那怪物显然被这突然间生起的火吓得够呛,顾不得方才被射了三箭的怒气,竟然转过身要逃窜。
恐惧会令人迷了心智,鬼也不能免俗。它转身的一瞬间,一阵刀锋撕裂锦缎般的声音划破寂静的黑夜,莫愁把那把长匕首狠狠地插进了山魈最柔软的后颈里,她反手一剜,山魈整个颅骨被翘翻,绿色的脑浆喷薄而出,溅了一地,溅了一脸,溅灭了莫愁手里的火。
一个庞然大物轰然倒地,万籁又归于静寂。
莫愁一屁股坐在雪地里,大口喘着粗气,感官一瞬间都被屏蔽了额一般,她感受不到手上烧伤的痛,感受不到旁边四个人叽叽喳喳地聒噪声,感受不到自己只剩下单衣坐在雪地里的寒冷,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
良久,莫愁才感觉散了的三魂七魄又聚了回来,她抬腿起身没说一句话,扛起刚才被她射死的那只肥山鸡,竟不拿火把独自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