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被大夫人斩断的藤蔓又复活了一般舒展开来,卷主两个小厮的手脚,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两个人已经被毒虫爬满了全身,老鼠飞快地啃食着两人的内脏,一转眼两人已变成森森白骨。
藤蔓紧接着向裘老爷伸过来,致尧顾不得危险,一下子冲出莫愁留下的保护圈挥剑劈斩着那肆意疯长的藤蔓,那往日里胆小无能的少年突然间有种咸阳游侠的风姿,满眼闪着火光,满身溢着血性。
莫愁高喊了一声“用火……”,“烧”字还没等说出口,她发现自己看不见三姨娘和小鬼了,只感觉一阵阴风像一把强有力的钳子勒住她的脖颈,她被重重的摁到墙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冒金星。
半柱香的时间到了,莫愁临时的天眼已经失效,阴风吹落了她脑门上的符咒。
此时她感觉到彻骨的寒冷侵袭而来,握着匕首的手失去了力气,铁器咣当一声落在地面上却没有吓到任何人,因为此时眼前的场景已经不能更乱了。
大夫人把手里的煤油灯掷向那已经开始扭住裘老爷胳膊的藤蔓,霎时火光冲天,那藤蔓好似能感觉到疼痛似的张牙舞爪,像一只被点着了的毛猴,更加疯狂地挥舞着长臂,但没能扑腾几下,便开始满地打滚,烧焦了一地的毒虫毒蛇。
此时莫愁因为喘不上气来开始眼前发黑,像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墙上的僵尸一样一动不动,周身没有一丝生气。
致尧甩开已经爬到腿上的一条小蛇,冲向莫愁。他虽然什么都看不见,还是挥舞着手里的剑在莫愁前面疯狂地砍伐着,没开天眼的莫愁眼里他仿佛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患者,但莫愁却觉得心里一暖,生出些许安慰来。
平常凡人器具是动不了这鬼魂的,但可能三姨娘还是个新死鬼,还保留着一些做活人的应激反应,莫愁感觉掐在脖子上的力量松了一下,莫愁赶紧顺势挥手,正撞上致尧砍过来的剑锋,手臂上献血喷薄而出,她用尽全身力气屈食、中、无名指,拇指压指尖掐亥纹,念动咒语,以血为献祭,引天雷驱妖邪。
霎时间电火烈焰般划破天际,雷声滚滚,轰天霹雳而下,一道刺眼的电光闪过,莫愁脖子上的力道彻底没了,满屋子充斥着三姨娘痛苦的哀嚎。
莫愁不敢松劲,赶紧趁空当用胳膊上的血画了个符咒开了天眼,她看见三姨娘的魂魄已经开始飞散,小鬼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三姨娘近乎哀怨却又祈求的眼神望着莫愁,莫愁心领神会,又画了一张符咒念动咒语,给裘老爷也开了短暂的天眼。
还在与毒蛇毒虫纠缠的裘老爷突然惊鸿一瞥,看见了已经消散了一半的三姨娘,“暮春……”他想要上前去抱住她,可刚一伸腿却被密密麻麻的毒虫拦住。
犹豫再三,没有向前迈一步。
莫愁冷眼旁观,突然心底一酸,那种凄凉感甚至超越了刚才阴风彻骨。三姨娘虚弱的脸上由期望变成了失望,那简直就是她短暂而悲惨的一生完美缩影,眼前的男人不是不爱她,只是更爱自己。
春生秋死的蝼蚁人生,谁最爱惜的不是自己的命啊。
莫愁俯身,贴着三姨娘的耳畔轻语道,“魂飞魄散,你后悔么?”
“我不后悔……”
“不,我重新问,永世不进轮回,你愿意么?”
“我愿意……”
莫愁将最后一张驱邪符咒按在三姨娘魂魄上,那张美艳动人的脸终于没有了狰狞,闭上眼,眼角甚至还有些些许笑意。像一片罂粟花短暂而妖媚地绽放,又慢慢衰败在无边的夜色里,那一具倩影渐渐消逝,卧室里的阴风慢慢停了下来,没了刺骨的寒意。
裘老爷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重重地垂着胸口,“慕春……慕春……是我害了你”,每一声都刀剜般凄厉,莫愁也相信这是真心。
可真心如何,假意又如何,千金纵买相如赋,听不到了就是听不到了。
那黑黢黢的“五毒”依然不肯离开,莫愁割下一绺头发用火烧成灰向那群黑影抛去,这些动物就在所有人惊诧的眼神里逃命似的四散而去。
莫愁的胳膊上依然淌着血,但她俊俏的小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悲喜,她太累了,抬腿就离开这乱得不堪入目的房间,丝毫不管别人的召唤,留给几个劫后余生的活人一个孤绝的背影,融进无边夜色里,看起来那么孤独。
良久,莫愁长长地倒吸一口凉气,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结痂的胳膊,妈的,真特么疼。
作者有话要说: 人世间的感情都是很复杂的,尤其是爱情,靡不有初,起初时分皆是惊天动地震慑灵魂的,说的话做的事也皆是真心实意的。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生命的消亡,随着利弊的权衡,爱情就开始松动,也是常有的。裘如玉对三姨娘花慕春的情感,亦是如此吧。
他不是不爱她,他只是更爱自己。
莫愁生活在裘家,叫裘氏夫妇爹娘,却姓莫名愁,接下来会揭晓是为什么。
第4章 回忆
其实莫愁不是裘府正儿八经的大小姐,她生在城北三十里的山野人家,父母在她三岁半的时候就双双病逝了,留下她与奶奶相依为命。在奶奶的照顾下和村里乡亲的帮衬下,野孩子一样地长到了十二岁,奶奶也撒手人寰了。
随后种田、打猎、缝缝补补,都成了莫愁一个人的事情,好在乡亲们心善,没人欺负这孤儿,还时不常给她送去些衣服食物。
这生来命不好却体格娇小的女孩没被冻死饿死,还练出一手打猎的好绝活,不定期还能回馈一下乡里乡亲。
三年前的冬天,雪下得格外早,才十月出头大雪就封山了,繁盛的树木花草还没来得及体会秋风萧瑟就被冻住了,花瓣上、树叶上都被裹上了一层冰凌,像琉璃一般,分外好看。
可好看归好看,莫愁和乡亲们还没来得及储存好足够的食物过冬。她先是连夜和妇女们一起去地里把白菜拔下来运回家中的菜窖里做冬菜,然后就顾不上只睡了一个时辰和忙了一宿的劳累,和男孩子们骑马上山打猎了。
他们得趁动物们也没准备好过冬的时候打个措手不及,要是没有腌肉,这个冬天又说不准要饿死几个呢。
本来打猎这种事轮不到一个十四岁的女娃的,村里几个老大哥也明明白白地告诉莫愁了,他们打回来的东西分给她一些,可莫愁怎么能就这么见天的伸手管别人要东西呢,她背上弓箭和自己做的小连发弩什么都没说就跟了上去,临走时往怀里揣了两张早就干吧透了的饼子。
整个大山银装素裹,别有一番风味,但上山的路被积雪覆盖,被前面走过的人踩出的坑很快就会结一层薄冰,越往上走,就越艰难。
莫愁身材瘦小,套着奶奶还在世时候给做的厚棉裤,没走多久就跟灌铅了一样,渐渐跟不上队伍了。她时常还要哈几口热气去暖一暖自己冻僵了的手指,随时注意着附近的动静,生怕漏下哪只迷路的兔子。
队伍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走到了半山腰,一上午别说猎物了,连冻死的老鼠都没看见。老村长挥挥手示意大家找个背风的地方休息一会,所有人都有些丧气,也无可奈何地掏出准备好的食物啃了起来。
二狗子凑到莫愁身边坐下,掰了半块馍给莫愁,莫愁摇摇头示意自己有吃的。
二狗子不知道是没看懂还是装没看懂,一把拽过莫愁的手,把半块馍塞了进去,“我这馍是我娘用细粮做的,早上刚蒸好,比你的饼抗饿。”
莫愁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三岁的小伙子,黝黑的脸上尽是真诚,心里有些温暖,也有些不知所措。
二狗子和他娘对莫愁都很好,时常给她送些旧衣裳和吃的,莫愁不是个人事不懂的小丫头,她明白这娘俩的心思。多少次她也劝自己,这男孩老实本分又能干,仔细端详竟也是浓眉大眼的,在这村子同龄人里,算是好看点的,不如嫁过去,自己也能享几年福。可理智把自己一次次又拉回来,做人再艰难也不能缺德,不喜欢人家却耽误人家,这是造孽。
莫愁还是没要那半块馍,她艰难地在冻僵的脸上扯出一丝牵强的笑容,“你是男孩子你得多吃点,万一下午真打到什么了,你有力气帮我扛。”
虽然是拒绝,但小伙子一听自己还能帮莫愁扛东西,一下子高兴起来,脸上瞬间展开了特别灿烂的笑容,他大口咀嚼着莫愁推回来的半块馍,仿佛吃的是什么珍馐大餐,分外香甜。
莫愁手里的饼本就难吃,再加上身量小自然食量小,没吃两口就饱了。她站起来活动麻木了的筋骨,极目远眺,大山一座座通体洁白地矗立在眼前,阳光的映照下如万丈烛光同时点燃,晃得眼睛生疼。
其实即便是下了雪,也只还是十月初,倒不至于冷到什么程度,可这里毕竟是山区,越往上爬温度就越低。
莫愁的手脚早就冻僵了,却依然咬牙跟在队尾,她心里是有点慌的,这种状态,即便真能碰到什么猎物,自己的手能听使唤么?
“什么都没有,也不能空着手回去。”
村长决定冒风险带大家绕道山背面的古木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