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赶紧推开少年,慌乱地转头避开他毫不掩饰的目光。
“你个老树精,管谁叫大姐呢?”
少年饶有兴致地一笑,“不错,长得也挺好看,秀气温婉,就是没有以前大气了。”他自说自话,还重重地点了点头,“总的来说,就没有以前好看了。”
莫愁心里一惊,“胡说八道,我以前长什么样?你别转移话题,以后不许叫我大姐,听见没有!”
“哦?”少年一偏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那你多大啊?”
“16。”
“呸,还真不要脸,你16?你有没有一万六千岁都说不准,装什么嫩!”
莫愁低头哑然一笑,看来这妖精知道的还挺多,瞒着也没意思,便不露悲喜地一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一听莫愁这么说,方才还千娇百媚的妖娆少年一下子像只毛猴子一样蹦了起来,“嘿嘿,炸你的,还真是你!”
莫愁回手就要把黑坛子砸向这个贱人,不对,贱妖,少年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见莫愁真有些怒了,忙伸出修长的手指扶了扶那冰凉的坛子,“可使不得,入土为安的东西,你动人家坟茔地,小心遭报应。”
这坛子里装的,便是三姨娘那还没出生便死在腹中的胎尸。
“你也好意思说入土为安,三姨娘把这胎儿的尸体埋在你树根下,你借着这点精气修炼出了人形,结果那孩子还是永世不入轮回的做着孤魂野鬼。估计就是你这树妖邪性太大,给人家小鬼给拐带坏了。”
“我是借了这小胎儿一点精气不假,但好歹小爷我也修炼了五百多年了,没有之前的积累,这小子有什么道行能成就得了我?”
莫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满脸邪气的小伙子突然一改不正经的表情,换了一副难得的肃容,媚气的眼眸里竟透出一丝净若春水的清澈来。
他平静地道,“要说成就了我,那也是你。二十年前,你还住在这个院子里的时候,靠在我的树下读经书,时常为我松土施肥,偶尔还对着我说说话。那时的我还聚不起精魄,只能听着你的声音,一遍遍按照你读的经书修炼,除了为你遮阴挡雨,给不了你任何回应。”
莫愁竟有些动容,“那你怎么觉得我就是二十年前住在这里的人的呢?”
“人生色相,皆是虚妄。你不是给我读过么,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好歹也有五百年的道行,还不至于肤浅到只看皮囊。我知道你的灵魂还是你的灵魂。”
莫愁心里一暖,正在心底打算给这个不着四六的小妖精发一张好人牌,就听见那轻浮的声音又传来了,“不过还是可惜了前一世那么勾人魂魄的大美人,转世投了个矮子,啧啧,可惜了啊……”
莫愁恨得牙痒痒,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就要往那少年身上贴,“那天晚上的天雷咒你是没看见么?我这就劈烂了你这张贱嘴!”
“你要雷劈了我,我就摔死你,你自己掂量掂量现在有多高,你那纸糊的小体格子能不能承受得住!”少年晃悠着两条修长的腿,挑了挑眉毛。
人至贱,则无敌。
“再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毫无修行的凡人肉身,以血献祭引来天雷,够你恢复个小半年的。劈烂我这张好看的嘴?你还有这个能耐么?”
莫愁被补了一刀心里更是窝火,这小妖精还真是什么都知道。于修行人而言,引雷震祟本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可莫愁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虽不至于手不能提肩部能抗,但终究气力有限。
昨晚引雷之后自己亏气亏血睡了一整天,如今还是蔫蔫的,气血瘀滞。如果强行再施此法,恐怕死不了也是落下个终身残疾。
可即便如此,嘴上不能输,“你怎么知道我的道行劈不死你?”
“道行,你有什么道行,我那么简单的八卦幻境你都得把大腿扎出血才出得去,啧啧,你这十几年都干什么去了,上辈子的仙风道骨怎么一点都没有了呢?哎,可惜了啊……”
莫愁气得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少年眼波一转,又问道,“你说裘如玉那老头说的是真的么,他也和我一样还惦记着珵美?”
莫愁转瞬间神色黯然,裘如玉方才的一番话让她五味杂陈。
千秋万世的无尽轮回,风餐露宿也好,风刀霜剑也罢,莫愁都挺过来了。可独这一回,在她已然改头换面重新活一遭的时候,竟听到有人依然如珍宝一般怀恋着自己,莫愁像是被人掐过了心尖上的一块嫩肉,说不出的酸痛。
“你不会真的还在乎这老头吧?他都多大岁数了?老婆孩子一大把,你可别在他家里裹乱了。”
莫愁掏出一张符咒晃了晃,以示警告,没好气地道,“你都五百多岁了,还偷听别人说话,有损修行不知道么?”
“那是我想偷听么?是你们非要在我面前说!”少年的声音依然媚气得很,“你不会真打算嫁给这老头,补三姨娘的空缺吧?”
莫愁催动符咒,一股明火窜起,明亮而灼热。她晃了晃手中的火种,“闭嘴,我引不来雷还烧不死你么?”
空气安静了片刻,可没过一会,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量挽住莫愁的后脖颈,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少年灵动的眉眼近乎贴着莫愁的脸,鼻尖轻轻蹭过莫愁的鼻尖,清新中带着甜的桂花气扑面而来,莫愁一时间有些窘迫,她赶紧推了少年一把,可少年挽在她后脑的手臂愈发紧了。
“不如你跟了我吧,我和你一样不会老,省得你还得嫁给个老头做小老婆。”
莫愁轻轻咽了口唾沫。天地良心,自己对这二货小树妖从来都没有过什么非分之想的,可饶是谁面对这魅惑的场面都是容易把持不住的。
莫愁感觉自己呼吸都急促起来,她赶紧用嘻嘻哈哈掩饰起自己的尴尬,“好啊,我六十年一投胎,每投十二胎恰好有一世是男儿身。好巧啊,下一世就是男人呢。”
这小妖精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实际上根本没什么智商。方才还闪着火光的眸子一下子就暗淡下来,赌气地狠狠坐在地上,可毕竟只是魂魄,没有任何声响。
“你怎么不和那老头说你就是珵美呢?”
“为什么要说呢?告诉他我是个轮回转世也不忘前尘过往的怪物?告诉他那个完美无瑕的前世情 人转世投胎成了一个乡野村姑?珵美之所以在他心里那么美好,不过时因为死得早。得不到的都是美好的,就像这抬头可望不可及的明月光。倘若真相守扶持一世,可能还不如他与大夫人呢,相看两生厌罢了。”
小树妖已经五百岁了,这倘若换做什么猪狗牛羊狐狸蟒蛇的修炼到这岁数,已经是万中无一的修为了。
可树不一样,生长缓慢,可绝大多数寿命都极长。所以深山老林里万年参天古木,也不见得能修炼出精魄,更别说幻化人形了。
眼前的小树妖一定是有幸碰到了什么机缘巧合,方能五百年就有如此修为。可五百年的树妖就像人类的孩童一般,多是天真无邪的,做事只想个是非黑白,却并不能体味繁杂人生的苦辣心酸。
他无知地眨了眨如一汪清水般的大眼睛,显然是没听懂的,良久,才问道,“人类这么短的寿命,也好不过春生秋死的蝼蚁,怎么就能相看两生厌了呢?”
莫愁本就不善思考,被小妖精这么一问,也哑然了。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问你,你修炼就好好修炼,弄那些旁门左道,不怕遭天雷劈么?”
少年被问蒙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我什么时候练旁门左道了?”
“三姨娘是个北方人,又没什么见识,怎么知道苗人的上古邪术呢?”莫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厌恶,她摸了摸手心处的蛇形胎记,纵使千年已逝,莫愁依然记得第一世自己遭遇的种种不公,她依然把这一切归咎于苗族禁术。“肯定是你,因为沾了那死胎的光,为了报答她,告诉她的。”
“天地良心,我是棵树,那癞□□死虫子毒老鼠的,我也害怕啊。我这么光风霁月的翩翩美少年,能玩那么恶心的东西么?”
莫愁翻了个白眼以示对小妖精不要脸的不屑,但仔细想想,还真是有点道理。这小树妖不像飞禽走兽,他生来就没挪过地方,根本不可能会这种南方秘术。那就奇怪了,是谁教三姨娘这么做的呢?
“这些毒物想要制作成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那你看到她之前有什么异样了么?”
“那女人往常是不大出门的,但最近小半年每天都会早早出门,下午时分才回来。”
“干嘛去?”
“我怎么知道,我又出不了院门。”
是了,这怂货修为尚浅,不能离本体太远。
“行了,人死都死了,想那些干什么?说说你吧,你真能记住前世的事情?”
莫愁点点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起自己的身世,零零散散的,也不知道这小妖精能听懂多少。说着说着,莫愁打了个哈欠,更深露重的,她裹紧了斗篷,可不能在这睡,再着凉了。
少年眼珠一转,趁莫愁打哈欠的功夫突然把手指伸进了莫愁的嘴里,莫愁吓了一条赶紧拍掉了他的手,一吧嗒嘴,满嘴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