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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娑行 出版完结+番外 (画骨师)


  “想春空。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回了家,和族人在一起,再也不必流落在外受人欺负,他肯定很高兴。”
  “你若是喜欢孩子,我们自己可以生。”
  脸颊又烧起来。好不容易风平浪静,这话头怎么也得支开去。
  “那……我睡着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用下巴蹭了蹭我脑后的头发,语气平实:“忍得难受,在念静心咒。”
  诚实是美德这句金玉良言,在他身上怎么就半分都体现不出来。毫无遮掩的坦白,只会让我在黑暗中更加面红耳赤。
  长久以来无处释放的困惑,鬼使神差般冒了出来。这个口口声声要当我夫君的人,曾经娶过我的姐姐,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你要和我成亲,真的只是因为喜欢我吗?我……不是你的第二只海螺杯子。”

第三十七章 替罪
  龙君闻言,胳膊僵了僵,又再度拥紧。
  “你在说什么?什么海螺杯子?”
  “在海亭的时候,那只老海龟你还记得吗?他说,如果打碎了一只极心爱的海螺杯子,总要再寻个差不多的来慰怀。我去过绾云宫了。临渊……你是姐夫对不对?当年和云门成亲的,是你吗?”
  不长不短的寂静,坠得我心沉如铁。他沉默越久,我越不敢揣测接下来的答案。既希望他承认,也盼着他否定。这样矛盾而难以取舍的心情,生平前所未有。
  可他既没承认,也没否定。背后飘来冷静话音,带着几分难掩的苦涩:“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都是我的错,不该把你再带回东海。”
  脑海中骤然静默,无缘无故闪过幕幕梦魇的残片,魔障一样的喁喁泣诉纷至沓来,挥之不去。
  “就算我没见过那喜堂,难道发生过的事就可以一笔抹去,当作从未存在吗?你不知道自从云门姐姐被诛仙以后,这些年,整个涂山国被封在天罗印里是怎么过的?阿娘再也没有醒来,再没看过父君和哥哥哪怕一眼。你什么都不知道,居然……”
  居然还敢再度翻身压下,把那些未出口的诘问全部严严实实堵在唇间。
  和前番激烈的求索迥然不同,他的亲吻,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温存和克制。我浮萍一样的心事无处可依,揪紧他的衣襟,眼角溢出泪痕,在月光下化成小颗透明珠子,从软枕旁滑下,滴滴答答滚落了满地。杂乱地,没有章法。此时此刻,对自己困惑感到无能为力,说不清为谁悲哀。那条传说中的孽龙就是他。害死云门以致阿娘长眠不醒的就是他。挑起了两族之间仇视对立,使那裂痕再也无法弥合的,就是他。然而怎么办呢,我还是爱他。
  “姐姐当年和你……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死得那么惨?你是因为忘不了她,才……”
  他将脸埋进我颈窝深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感觉到那种深刻的无助和痛苦。
  “幼棠,我从没把你当成谁的影子。刚才那样对你……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才能把你留下,不再从我身边离开。”
  肌肤那点湿润的温热,是他不肯示人的泪迹吗?我轻轻拍抚他颤抖的背脊,禁不住心软:“你不是已经找来了吗……当时流泉宫里众口一词,我挟持锦芙跑掉,也是迫不得已……”
  他固执地重复:“是始终留下,而不是找回来。重回固然已很难得,但也意味着之前必须经历分别。我再也……再也不允许当年那样的事再发生一次。”
  我等着他继续说下去,那样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没有再解释,却突然抓过我的手,从领口深入,往襟怀内探去。
  我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忘了挣扎。直到指尖触到又凉又硬的一块圆印,滑滑的,似乎很厚,边沿分明。
  “这……是什么?”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哆哆嗦嗦掀开他的领口,肩胛的轮廓优美矫健,锁骨往下,温雅白皙的胸膛前,赫然嵌着一枚银色鳞片,比他的眉心轮还要大一点。那是块银白的龙鳞。
  应龙的鳞甲泛白,边沿浅金,我曾不止一次在他化回原身时见过。那么眼前这枚,必然是不属于他的龙鳞,才会如此突兀怪异地硬生生嵌在肌肤里,即使化作人身也不能完全融为一体。
  “昊天塔下诛仙阵,我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只留下这个……”
  云门的龙鳞。
  于是他活活把自己胸前的金鳞拔掉,再把这枚仅存的鳞片嵌入心口,从此日夜带在身边,和血脉紧紧相连,滋养成一块终生终世的心病。
  我摊开手,贴在那处说是伤口又不算伤口的地方。奇异的冷暖穿透掌心。冷的是银鳞,暖的是他肌肤的温度。心跳蓬勃有力,和窗外潮声起伏交叠。
  “疼吗?”
  “不会比天火剔骨更疼。”
  “姐姐的死,是为了你,对不对?所以,你还是忘不了她,可她的魂魄再寻不回来了,连父君也束手无策。其实我和她一点儿也不像,涂山的长老们都说……”
  “想要娶你,只因为我喜欢你,和你像谁还是不像谁,有什么关系?云门的诛仙劫,并不全像他们说的那样,大概……也和你猜测的不太一样。这个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等黄泉海之事完结,不会太久。”
  他将手覆上我的,一同按在胸前:“幼棠……你信我,好不好?”
  那胸前的鳞片银光晃得我眼眶酸涩,终于轻轻点头。不管他和云门曾有过怎样的往事,终究逝者已矣。既然能将她的龙鳞始终带在身边,可见也不是真如传言中那般凉薄寡性。他是爱过她的,并且娶了她。而现在,他信誓旦旦保证,眼前的求亲,和他早逝的先夫人,我那出类拔萃名动三界的姐姐,没有半点关系。
  自己肋下那块原以为是斑秃的银色硬甲,和龙君胸前的鳞片何其相似,恐怕来历也不仅仅是天生那么简单。
  “可是……我信不信你,或许并不重要。这桩婚事,就算我答应,父君和哥哥会是什么态度,不用我多说,你也能料到。”
  “我会去想法子求得狐帝的谅解。你不用担心这些,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答应嫁我,愿意跟我回去?”
  说到回海底宫城,我当即一个寒战。
  龙君宫里那帮“生旦净末丑”,光想想都要头大如斗。肩头的鲛人利爪之伤虽已被他施法愈合,但水族对涂山狐的敌意却不会那么轻易消除。还有夜来……夜来对他的情意如此不加掩饰,他真的毫无所觉,半丝也不曾动容吗。我这么想着,于是就傻乎乎问了出来。
  他将衣襟随手掩了掩,就这么半敞着怀,仰倒在枕畔,偏过头望着我笑,唇边浅浅的梨涡何其坦率而无辜。
  “为夫可不可以理解成,幼棠这是在吃醋?”
  我颊边顿时火辣得发烫,绞着手指头后悔不已。真是,宁愿承认一千遍自己最大的追求就是吃好吃的,也不能坦白这种比没出息还要丢脸一万倍的小心思。
  “那我可以不可以理解成,你整天守着那么个一往情深的大美人,必定辛苦得很,还不知从早到晚要念上多少遍静心咒!”
  此话刚出,临渊笑得差点滚跌下床,我正要抬脚踹去助他一程,却被他拧身避开,翻转过来,将手肘支着脑袋,空出的另一只胳膊将我重揽入怀。
  他揉着我的头发缓道:“夜来嘛,原是东海鲛族老族长的女儿。三界法度未立,兵戈迭起的那些年,她父亲曾随我四处征战,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后来族长过世,临终前托我定要照顾好他唯一的女儿,这才一直将夜来留在龙宫委以重任。至于别的心思,那可是半点没有,夫人真真冤死我了。”
  “花言巧语。谁知道你是不是又骗人。”
  “我几时……呃,除了在积石山假装要捉你炼丹,和在秋浦村买船以及克扣月俸之外,几时还骗过你来着?”
  我憋笑憋得好生辛苦:“那么多‘除了’,这话你自己听着,像话吗?别满口夫人夫人,谁是你夫人?”
  “除了你还能有谁?你若不肯下嫁,我只好去修四大皆空,可惜三千婆娑世界早被鳏寡孤独们塞得满满当当,往后算少说十几万年,都没一个成佛的果位能虚席以待。”
  “又胡说八道!那你告诉我,究竟什么叫‘交尾’?还蒙我说是跳舞,如果真的是,为什么我在宴席上好心替你解释了,私下里却被红袖骂得那样难听?跳舞怎么就成了厚颜无耻家风放荡?”
  他当即倒抽一口气,愣怔了片许,作势开始摆弄我腰侧系好的纱结。这鲛绡缝制的衣裳也忒不结实,又薄又滑溜,三两下便松脱散开。
  “你——确定,真的想要知道?”
  咫尺趋近的容颜,笑意轻暖,银钩在眉。那眼眸中蓬然流转的火焰,令我猛地想起方才他用龙尾紧缠的举动,张弛有度,一松一紧,顿时恍然了几分。似乎,有那么点明白了他意所何指。
  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龙。
  “不……不用现在就知道。我可以答应先定亲,但不能马上就嫁你。如果你愿意等到寻出妙方境救醒阿娘之后,那时……说不定父君欢喜之下,会同意我们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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