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是个技术活儿,不能流于刻意,否则就变成此地无银三百两。需将声音放温柔些,嗓子不能太高也不能过低,状似无心,也得吐字清晰教众人听个明白。
主意打定,我若无其事地问龙君:“西君所指,可是在即翼泽交尾的事?上次腰太疼了没学会,承蒙君上不弃,改日有机会再教我。”
边说边放下手中托盘,对夜来诚恳相邀:“夜来姑娘若有兴趣,也可以一起啊,人多才好玩嘛,君上爱热闹。”
我自觉这提议极是光明磊落,又不着痕迹地解释清了即翼泽的讹传,不明白为什么话刚落地,就炸得满座哗然。
席面议论纷纷,狐狸耳朵尖,隐约听见说的是:“现在的神仙,也太会玩了……这个世风啊……”语气很是感慨。
身旁的鱼官瞪大双眼,娇弱得仿佛随时都快要晕过去,夜来则捂着胸口一脸惊骇。太玄遍寻不见,一个眼错已经缩进壳里,不知装睡还是装死。再看龙君,俊脸上的温文尔雅再挂不住,和手中掉落的酒杯一样,碎成一地拾也拾不起来的渣渣。一种大虾烹煮熟了才会出现的潮红,从秀颀的脖颈处一直蔓延到天灵盖,将肌肤温雅的瓷白彻底掩盖。
小半壶都没喝完,脸就红透成这样,酒量真是差得可以。
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两眼茫茫:“本座……不胜酒力,失陪少许。诸位请随意,不必客气,千万别扫了兴致。”
话毕,一阵风似的卷出麟趾宫。
作为贴身侍婢,我不得不紧紧跟上。
“君上怎么了?……”
龙君盘坐在一大丛随着洋流漂卷的海带盆景下,瓮声瓮气道:“突然觉得胸口有点发闷,气顺不大上来,出来舒散舒散。”
“哦……英雄气短。”
他白我一眼:“难为你,没说成英雄气断。”
我甚茫然,这又怎么了?被众星拱月似的捧得高高在上一条龙,还动不动掉脸使性子。方才受委屈在前,遭人非议在后的,明明是苦命的本小狐。
一口闷气堵上心口,顿时也英雄气短起来,干巴巴丢下句:“要没什么别的吩咐,奴婢告退。”我说完拔腿欲走。
刚掉转过身,衣袖却被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牵住。腕子上的小夜叉真是我命中死穴,看在春空的分上,只得立时站定,再不敢乱动分毫。
“还在恼琰融那个老不知羞?”
原本打算自行消化的委屈,忽被冷不丁提起,一经说出,便徒然放大许多倍。力气不知几时流失,慢慢地蜷膝蹲下。
“我让你上前敬酒,并不是为抹不开和他的旧日交情。当年青龙王广仁战死于北荒降魔之战,东海骤失龙主,将成一盘散沙。而剩下的龙神之中,又以琰融辈分最高。他原本一直惦记着要趁机将东海收归囊中,结果广仁却将族众托付给了本座。琰融未能遂愿,视作终身大憾,郁郁难解,愤而闭关数百年不出。后又飞快定下与虎蛟族的亲事,不过是为了政治联姻,打着结盟固权的算盘,要借居延海之势与云梦泽分庭抗礼,而今果然始终稳坐四海的第二把交椅。”
远处麟趾宫灯影纷叠,又响起丝竹婉转,想必长袖善舞的夜来已将满殿宾客应酬得风雨不透。那远远传来的欢声笑语,将龙君的沉默衬托得略带萧索。
他轻叹一声:“太虚黄泉海,恰是居延海的门户之境。不过……你放心,妙方境一诺,言出则必行。”
我蹲在沙地上画圈圈,默然听了半晌,忽想起什么,仰起头问:“太玄刚才说,今早什么事太快了不好啊?”
龙君脸上好不容易褪尽的潮红却又泛了起来,狭长眼尾一挑:“太玄的意思是,本座有天雷伤在身,该好好将养将养。咦,听说狐狸炖汤大补,比海马胜之多矣,不如……”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第三十章 双姝反目
我边跑边把那对紫螺耳坠摘了下来,用帕子裹着,小心收进怀里,满脑子都是龙君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子,含笑带谑,偏又掩不住的认真笃定。只一句“你放心”,之前的种种不确定,俱落定心间,角角落落都熨帖得山沉水静。
摸到厨下,揣了一兜新鲜糕点欲去离火宫寻大垂。袖中忽传来喁喁童声:“姐姐……昨天晚上……其实……”
我正在廊下转得晕陶陶,随口应道:“唔,其实什么?”
“其实不是你把我落在地上被虾卒拾了去……是……是龙王把我解下来拿开的。”
脑子嗡然一响,天雷轰顶也没那么震撼,我堪堪刹住脚步:“那……那后来呢?”
春空奶声奶气咂咂嘴:“姐姐,我只是个小孩子,有些事属于少儿不宜、不可描述的范畴。”
“不对啊,大垂这么蹩脚的障眼幻术,要是个傻子可能还真就看不出来,龙君他法力高深道行通天的,怎么可能亲自拿起来都没察觉?”
“又或许龙王一时大意,并没发现吧!……再说,姐姐那么好看,有你在,谁还顾得上看我来着。”
正被春空的话唬得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天灵盖忽被不轻不重敲了一记,十数枚鸡蛋大小的物事紧跟着噼里啪啦不断砸下,又弹开去,骨碌碌滚落满地。
头顶炸起一连串嘟囔抱怨:“你说谁的法术只有傻子看不出来?!”
可见白天莫提人,晚上莫谈鬼。无心说顺一回嘴,又得罪了堂堂千年狐仙涂青岚大人。
待要俯身去拾那接二连三砸我脑门的物事来瞅瞅,树干后忽飘出个人影,早有双生着趾蹼的手先一步伸来,仔细捡起。
我心头一惊,忙抬头细看,来人原是姜夷。她乌发披散,含羞地朝我婉转一拜,道声:“涂姑娘。”
大垂紧跟着从数丈高的海青果树上跃下,手中还握了把缠满海藻的贝壳梳篦。
他神色尴尬地将那梳篦朝姜夷面前一递:“喏,拿去吧。下回再有这活儿,记得叫几个侍卫来帮忙。梳子是不可能把青果从树上打下来的。”
今朝果真是个黄道吉日,人人上赶着动不动就脸红。
姜夷柔柔一笑,将那梳篦接过了,把散落的长发绾上,口中再三道谢,仍旧蹲下身捡拾滚落满地的青果。我甚纳罕:“你要这些果子去做什么?这时节海青果刚挂枝,半大不大酸涩得很,如何吃得?”
她只摇头微叹:“哪里是我要去摘它。我原在离火宫避了一晚,左右都难以安心。龙宫法度森严,怎能一声不吭就跑到别处长留。又恐待得久了,姑娘越发恼我,倒连累涂公子,便趁公子睡熟时自己回去了。”
大垂拍了拍衣袍,愤然将缘故细说分明:“夜来那厮本在麟趾宫侍宴,不知怎么突然怒气冲冲折返,见着姜夷便拿她撒气,用法术封了她尾鳍使她不能游弋高处,又命她将未熟的海青果多多摘些回去——说是今晚第一轮月汐之前办不好这差事,就把她两条手臂的鳞全刮了。”
我恍然,大垂这是救美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又挺身而出替有冤无处诉有尾不能游的姜夷摘果子来了。他俩尚蒙在鼓里,我却心知肚明。夜来究竟为着什么给气成这般模样,始作俑者除了琰融那老不知羞还能有谁。
便将殿前献舞后的那一段插曲掐头去尾说与他俩听了,姜夷听得直皱眉。
“竟有这事?西君这些年越发僭越,竟当着君上的面就……难怪姑娘气得脸都白了。只是偏不凑巧,龙宫遣去迎锦芙殿下的浮车仪仗途中出了点差池,险些不能按时抵达东粼城,姑娘这才急得不得了,倒不是为着锦澜殿下当堂求和亲恩旨的缘故。”
大垂嗤笑:“不为这个还为哪桩?我看她对你们那油头粉面的龙王动了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不瞎不傻,谁都能觉出来。”
“锦澜殿下求援心切,但那事谁都知道定成不了的,这么不管不顾非当着众人的面提了,不过自取其辱。姑娘一早就断言,她根本不担心这个。”
我与大垂双双讶然:“为什么?”
转念一寻思,凭夜来的才干容貌,和那条长都没长开的小小鲤鱼一比,不消说是胜券在握,满怀自信也是理所应当。这么想着,抱臂的双手不觉又隔着衣衫将那对耳坠子摸了摸。硬硬的紫螺梗在胸口,仿佛一个生在心头的结。
姜夷把一裙兜青果好生收拢在怀,娓娓解释道:“鲤皇遭难,长公主领兵在外御敌,玉琼川国中诸务暂归延维世子权处——那延维世子却是西君的亲生儿子,西海的二皇子。西君家里那位三千君后厉害得很,这皇子因是未过明路的外室所出,长到三百岁才勉强认祖归宗,却在西海无立足之地,一直养在玉琼川,托赖鲤皇照顾,上下都尊他一声延维世子,不敢以皇子相称的。”
话未竟,突然惊怯掩口,似是心生顾虑不欲再多言:“时辰不早,我得赶紧回宫复命,再要耽搁……”
说罢捧着那兜青果对大垂再三拜谢,仓促自去了。
真如龙君所言,琰融始终对龙神位序之争耿耿于怀,必然有心趁玉琼川国君新丧,一力扶持延维继位,便等于不费吹灰之力将鲤国纳入囊中。既有亲儿子把持国政,又怎会舍近求远,去促成一个没什么用的外甥女与东君结缡?岂不等于将到手的玉琼川拱手让给东海。难怪锦澜陈情时,他在席上态度如此模棱两可,近乎回避。虽未明着反对,却连半丝赞成的意向都不曾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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