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明珠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得哥哥足尖立马红肿一片。他龇牙跳脚往后连蹦了数步,正欲一溜烟遁去,刚跨出洞口,就被那些满地乱滚的泪珠儿绊倒,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自从在天罡阴阳镜中见了开明兽的真容,我更加心意难平,撑着连月水米未进的身子骨虚飘飘求情,死马也得当成活马再医一医。
“父君是上古尊神,九重天上仙友众多,有渊源的至交也不少,难道除了那开明兽就再寻不出个靠谱点的女婿吗?”
阿爹尴尬地咳嗽一声:“至交好友嘛,倒是有,然时日紧迫,一下子要寻出可堪此重托的来实在不易,再者说为父也不能恩将仇报不是?”
这话一出,我俩都双双愣了一下,好像有哪里不对,又似乎……没什么不对的。
既然连把我嫁给至交都算恩将仇报,我就更不能为了区区一轮天劫陷父君于不义,落下个嫁祸于人的恶名。再没出息,这点做女儿的自觉还是有的。为今之路,只有逃跑一条。
第三章 悠悠陌上初薰处
疾奔到须弥谷,幽翠林莽蓁蓁,黄昏落霞正盛,高耸入云的山头积雪被涂抹上一层胭脂流光。
一景一物,一草一木,当时只道是寻常。就快要离开了,才觉出那么多留恋不舍,怎么看都看不够。正左顾右盼间,冷不防脚下绊着什么,一个趔趄直往乱石堆扑去,触地却柔软如绵,丝毫没有迎来意料之中的尖锐磕碰。定是法术所变,是哥哥,他还没走。心头一块大石咣当落了地,当即发自肺腑嗷号一声:“长兄如父啊……”
阿哥皱眉将我从横七竖八的包袱里扒出来,望着堆起来比他还高半个头的行李,目瞪口呆。
“这些……全都是你要带的?”
我小心观察了下他的脸色,嗫嚅着解释:“那个……找行李时略出了点意外,是不是来得太晚了?本来也没想带太多,今天藏一点明天藏一点,结果挖出来竟攒出这么大一堆……”
哥哥扶额,压根儿懒得再听我嘟囔,蹲下身开始挨个翻拣,“这个不用带,这个也不用……算了,还是直接从你能用的挑起。”
我坐在大青石上,支着脑袋看他四爪翻飞,动作迅疾,不多会儿就归拢得七七八八,然后不知从哪儿掏摸出块天青色的包袱,往上一盖,方才还小山般的行李瞬间被遮没,缩成只青瓜大小的兜囊,抽绳一紧,玲珑轻便。
“这包袱叫兜云锦,采九嶷山巅的流云炼化成璇瑰织就,水火不侵内有乾坤,只要不是能颠山倒海的妖物,大都降得住。你带着上路,也好防身。”
抚摸着兜子上精致非凡的祥云纹,再也按捺不住一颗八卦沸腾的心,打趣他道:“哎,听说九嶷山的瑶姬对哥哥你芳心暗许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法器不会就是她送的吧?九嶷山高寒绝顶,集七万束流云才能拢出一缕璇瑰,啧啧,大手笔,真是慷慨得拿人手短……”
眉飞色舞赞叹一番,见阿哥一张万年冰山脸没什么反应,又眨眨眼,“其实瑶姬长得也还不错,不过她真身是尾雪貂,配你总还差那么点儿意思。可怜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
话音未落,额间早挨了一记无情弹指。
“胡说八道就数你行,念书时若有这般口若悬河,也不至于老被同门排揎得落花流水。”
涂山少主九歌,风流倜傥青年才俊,千年万载以来桃花连绵不绝,直到父君布下结界封了整个东夷神州才略消停些。繁花迷乱,他却从来半朵不入眼,连丛中沾衣而过都懒得,直接撇落脚底。
据闻,人间某朝某代,有个名叫潘安的美男子,姿容绝代,但凡出行都会引来无数春情涌动的姑娘围观。光看必然是不能满足少女心的,想要博取垂青总得来点实际的。于是乎为了引起玉郎关注,姑娘们拼命往他坐的车辇里丢时鲜瓜果,等此公溜达一圈还家,车上鲜花果子堆得满坑满谷,还有个词叫“掷果盈车”。可见长得好看,天上地下都占便宜,戴花不用买,吃果不用栽。
爱慕哥哥的各路红颜,比起那些凡人来,手段却没新巧到哪儿去,因涂山被仙障所封,她们再也没法子寻出由头串门溜达,各种传情达意的法器宝物下雹子一样隔三岔五掉遍山头,里头无一例外还夹着情诗绣帕款诉衷肠。笔墨皆婉转悱恻,真真用尽心思。但情爱这事天道并不酬勤,直教人疑心红鸾星君在布红线时干脆忘了牵扯老哥这一根。
我闲来最大的乐趣就是满山遍野捡宝物,反正涂山出不去,想还也没处还。哥哥遂挑拣一番,有合用的就留下,分发给各家狐子狐孙们勤加练习,很快便武装出一个涂山童子阵,唯少主九歌马首是瞻。
哥哥领着我往谷口走去,一边从腰间取下只青玉净瓶塞进兜云锦,晃了晃还哗啦作响,细看却是他收存的泣泪明珠。
我撇撇嘴,好生纳罕,“带这个干什么?泪珠子么,再哭就有了。”
他转过身,深深望我一眼。“带着。我希望你离开涂山以后,不要发生任何会伤心到掉眼泪的事。起码,在我找到你之前。”
东夷已经被封锁了整整一千六百年,我走之后,过不了几天父君定会让阿哥将功折罪来寻。这也是他此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放我弃婚私逃的缘故之一。我一跑,他就有了名正言顺出山的理由。好男儿志在四方,整日被拘在自家山头大门不得出二门不许迈,闷得发霉闲得落灰,英雄毫无用武之地,成什么样子!
素来心性果敢的哥哥也有犹豫不决时。脚步越来越慢,磨蹭半晌方踟蹰道:“真的不再想想?妹子还记不记得,你刚修成人身那年,红鸾星君驾临涂山拜访父君,预言千年以后,愿为你承过第一道赤焰劫的人,就是你将来要嫁的天命郎君。如果这就是天意,不管你走到哪儿都没用。”
说起红鸾星君我倒还有几许印象,是个极年轻貌美的女仙,头戴鱼尾冠,以青鸾为坐骑,烈焰红裳翩跹,引来无数艳羡目光。她原系西方昊天大帝穷桑氏与西王母之女,号龙吉长公主,在九重天上做蕊宫仙子时,还曾与哥哥有过参禅论道的交情。且这位星君封神的来历,与涂山氏亦渊源颇深。
两千七百多年前,殷商帝辛无德,亵渎娲皇,在神庙题写轻薄之言,惹下天怒难息。娲皇遂遣涂山九尾狐化身倾国祸水苏妲己,倒行逆施扰乱朝纲,引周武灭商。朝歌王气一夕间溃散,这位公主恰于此时下界历劫,助战姜尚,施雨灭西岐魔焰。后来牧野之战功成,帝辛自焚于鹿台,龙吉便在凤凰山青鸾斗阙得道,返本归元后封了神职,司管三界六道众生姻缘。
前辈们的事迹堪称轰轰烈烈,红尘颠覆,荣枯纷叠。总觉历经如此风云跌宕,才不枉开了灵识得道一场。只为了苟活余生而胡乱以身作嫁,这荒唐安稳不要也罢。与开明兽陆吾的婚约,在我眼里无非是场交易,强扭的瓜儿终究不甜。
“昆仑神宫看大门的活儿虽清闲,随意擅离职守也是要触犯天条的。开明兽长了九个脑袋,就算个个都不灵光,加一块总能靠点谱,这点道理想必计算得过来。他不会去找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麻烦。我的天命也好天劫也罢,必不会着落在他身上。只不过……悔婚一事,怎么说都是涂山理亏在先,万一天族的人闹上门,还得托赖哥哥从中斡旋,别把父君气出个好歹来。想那开明兽不至于太过较真,横竖买卖不成仁义在,涂山也不是谁想闹就能随随便便闹上一场的地方。”
觑个空儿瞅了瞅身后那条瘦小、干巴得和耗子尾差不多的单尾,深深觉得留在涂山也没什么前途。万一哪天渡劫失败,引来天雷把这洞天福地烧焦就不好了。到时血肉模糊的一堆,又要引起父君惨失爱女的悲痛回忆。哪怕实在过不去,死在外面好歹干净一点,也算对父君养育之恩的微末回报。若侥幸逢凶化吉,则来日方长。我心中还藏着个或许太过天真的念头,打算着劫后倘有余生,必得为君后千葵去寻一寻那妙方宝境。
话虽如此,自己也明白渡劫这种事不可能总指望运气,此次怕是凶多吉少。得道灵兽每隔五百年须渡劫一回,上次的风雷劫归护法天君辛环管,辛环按辈分算还需尊称父君一声君上。千岁以后的赤焰劫,则交代在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闻仲手里。这尊大神秉性刚直不阿,戮魂幡上嵌有坎离震兑之宝,一旦祭起,焚焰滔天,催魂夺魄从不留情面。凭我这点浅薄道行,恐怕不会再有那么好运能轻易蒙混过关。
一生当中什么样的决定才是正当无误,什么样的决定又会带来何种因果——这问题其实不需刻意去思考,岁月漫长,自会给出答案。彼时我不以为然,认定我正在下决心做的事就是最重要并且是正确的。这般天真执拗,去意已决。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也只得暗叹一声冥冥中自有定数。我以为的冤家路窄,其实不过是宿世安排下的久别重逢。生关死劫,都是该有的蹉跎。
黄昏最后一缕微光沉落前,草叶尖凝结的清露在星芒下倏然消失。哥哥趁日月轮替、天地混沌的瞬间,倾尽全力将天罗结界撑开一道罅隙,容我纵身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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