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哆哆嗦嗦稳住身形,决定再垂死挣扎一下,把能想到的曲意阿谀之词都搬了出来:“大王秉公明断,若要屈尊吃了小狐,实在……也不敢不从。既犯下大错,只要能让大王息怒,区区皮毛肉身何足惜?但填个牙缝,却是一锤子的惩处,未免罚得不够尽兴,且以大王之威武,也不差小狐这区区千儿八百年的道行……不如让小狐追随大王,做大王的跟班,浇水守林任凭差遣,您若指东我绝不往西,您让上天我绝不入地……大王慈悲……”
低眉顺眼絮絮求告间,暗中屏气一凝,狐身徒然腾起微弱仙气护体,毛发尖梢流转出细微银光。似这般好话说尽,已是让到不能再让,若实在逼人太甚,纵打不过也得拼尽全力打上一场。大不了临死前将元丹毁去,断不能落入此等凶蠢恶兽之手。
因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思,倒也不如何害怕,默默将半生不熟的法诀背诵了一遍,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虎精闻言却愣了下,眼神迷离起来,气势似乎有所收敛,仿佛在认真考虑方才的提议。看来我猜得不差,它那庞大狰狞的身躯下,竟也有颗敏感孤寂的玻璃心。连这都能连蒙带猜算中,涂山狐生来长于蛊惑,擅心术之摄,果然不仅仅是个传说。
“你方才说,愿做本大王的随从,侍奉左右任凭差遣,此话当真?”
一听有戏,忙不迭双爪作揖,做尽狗腿子的形容:“助纣为虐在所不惜!”
光杆大王新近收了手下,搞不好还是有生以来第一个追随者,正摇头晃脑得意非凡,好一会儿才双双琢磨过来,这话听着恁地别扭。我心中咯噔一下,赶忙带着哭腔转圜:“小狐不会说话……那个那个……不是助纣为虐,是……为虎作伥当仁不让!”
事后想想,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弦。果然天性就是作死,武力也难以矫正。
此话虽有些唐突,却算得上应景。因在涂山修习课业时,最喜各类精怪闲话杂记,通读起来能忘了例行的当堂瞌睡。师曾有云:昔被虎精所食之人,既已成鬼,魂魄遂为虎所驱役,称“伥鬼”,专门四下去引诱活物来给这虎吞食。
如此说来,若做了它的随从,自然也得跟着为非作歹,到处诬赖途经于此的倒霉过客偷摘仙果,诓了来供其果腹。说是为虎作伥又有什么不对?奈何实话常常并不讨喜,这么直白的表忠之法显然让他颜面扫地。
虎精不料眼前畏畏缩缩的口中餐竟敢出言冒犯,当即气得吹胡子瞪眼,迫不及待要立威作势,抬爪就是一记耳光扇来。我大惊失色,下意识举起胳膊护住脑袋,腋侧露出的银鳞却突然针芒大盛,从虎精蒲扇大的巨掌间穿过,扎个通透。
银光将整个昏暗的林子照得雪亮,我也被那突如其来的光芒晃得眼晕,恍惚中听见虎精负痛嘶吼。它好像受伤了,谁干的?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就要打起来了?好不容易才周旋出个柳暗花明的景况,竟急转直下到如此地步,令人扼腕。但以卵击石绝非所愿,我二话不说扭头奔得快如闪电。从小到大不成器,被欺负是家常便饭,久经锤炼的逃生技能还算可圈可点。
身后追来如箭矢如暴雨般的磅礴戾气,紧紧咬住脚后跟不放,卷起一阵腥风。
“狐性狡诈,竟暗箭伤人,果然信不得!有本事你别跑!”
废话,有本事谁还跑。好在狐狸本是山林走兽,论灵巧终究比那庞然大物略胜一筹,闪转腾挪间渐渐拉开了距离。反正已撕破脸,此时不还嘴更待何时,我一边四爪如飞,一边回头将那臭不要脸的虎精痛骂一场,相当酣畅淋漓。不料乐极生悲,这树林太密,地上又藤蔓横杂,拐弯不及竟“咚”一声撞在树干上,摔了个头昏脑涨。可见凡事皆有代价,一心不宜二用,没人能同时兼顾耍嘴皮子和逃亡。
不过这场逞一时口舌之快的代价格外大些,还没等重新爬起来,虎精狰狞的身影已笼罩而下。我被扬起的尘土呛得咳嗽,暗叹此番定难逃虎口,半空突然悠悠荡过一声冷笑:“涂山狐就这点出息?连头身大无脑的蠢物也斗不过,真是把涂山的脸都丢到海底渊去了。”
此话一箭双雕,把我这受害者和凶手骂得一视同仁。天可怜见,我有没有出息,和谁又有半分干系了?再者说今晚之事,真真无辜得紧,我只是不巧路过,一阵妖风恰吹落了果子,就惹来这么场无妄之灾。
身大无脑的蠢物勃然大怒,扬起脑袋咆哮:“什么人?!”
被诬赖在前,却不敢据理力争,为个破果子折腰求着给一头虎精做跟班,最后连跟班都没做成,被追得满山打滚还撞了树。这么丢脸的一幕,竟然被人躲在暗处偷看得一清二楚,我这一惊同样吃得不小,恼羞成怒下简直要跟虎精同仇敌忾。
半空中传来的声音如琼玉相击般清脆,气韵悠闲:“本座是你祖宗。”
若没理解错,此乃陈述。那风平浪静的嗓子毫无起伏,仿佛在告知虎精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我张口结舌,一头虎精已足够难缠,虎精的祖宗究竟是个什么怪物,赶在这当口斜刺里冒出来横插一杠,敢情是要分一碗狐狸羹回去尝尝?
顺着虎精的视线向上望去,见一青年白裳似雪,头戴琅玕月冠,身携金边紫云翩然而降,纤长手指与白玉扇柄几乎融为一色。因隔得太远,面容被花叶遮挡并看不真切,身段倒是十分潇洒,哪怕跟哥哥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青年足尖轻点在一朵盛放的怀其叶花上,就这么悬立树梢,摇扇笑道:“好歹也是只涂山狐,生吞活剥当真暴殄天物。”
一般出场那么招摇说话又极度乖张的主儿,都不好惹,这是常识。他虽化了个人身,但绝对不可能是人。
虎精一时也搞不清状况,迟疑着往后退了半步:“那你想清蒸还是红烧?”
我被噎得怒从心起,果真世风日下坏事成双,这祖孙俩当面讨论起菜谱来了。树上的虎精祖宗貌似比树下的虎精还要难缠,可眼下也顾不得这些,横竖在劫难逃,就算是个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子,被莫名其妙折腾了半晚,再好的脾气也要炸毛。
我背靠着方才撞了脑袋的树桩,右爪偷偷将系在腰间的兜云锦包袱解了下来,藏在身后抖搂一阵,将里面乱七八糟的物件倒干净。冰凉薄软的云锦攥在掌心,却又犯了难。
这对祖孙一上一下,已是把飞天遁地的两条生门都堵死,若他俩联起手同时袭来,我只有这么一件法器,抛向谁好?无论先抵挡哪一方,剩下的另一个都不好应付。
就在犹豫不决的当口,树上的衣冠禽兽依旧气定神闲:“油腻腥膻,乃是修行大忌。”
开什么玩笑,合着清蒸红烧都不称他老人家意,莫非要烧烤?
白裳翻飞如练,那厮已从丈高的树梢轻轻跃下,在苍黯的草叶间划出一道逆风的轨迹,翩然立在十数步开外,接着又道:“根基虽差得惨不忍睹,脑子看来也不太灵光,凑合着也算只千年狐精,用来炼丹倒能将就。”
第五章 潜龙临渊
攥着锦云兜的爪子微微发抖,被那人语气里诚恳的遗憾呛得眼前一黑,简直心如死灰。你爷爷才油腻,你奶奶才腥膻!堂堂一尾千年涂山狐,炼个元丹还委屈了他是怎么?
但离得近了,那人的形貌终于清晰起来。狐族都天生一副好皮相,也算得天独厚的优势。其他妖兽则不然,唯有修行越深湛,才能随心所欲变幻人身。纵然涂山遍地翘楚,我在观赏美色这上头已疲劳得很,此番还是看得呆住,几乎忘记了呼吸。
虎精长得天怒人怨,没想到它祖宗竟是个雪堆玉凿的翩翩公子模样,每一根睫毛的光泽都无可挑剔。凡人别的本事没有,于笔墨上头向来颇有几分神妙处。依稀记得用来形容俊朗无双的,常是唇含朱丹、鬓似春裁,削剔瘦骨丰神,眉如清风点翠。然而这些生花妙笔,统统都不足以描绘他的神韵之万一。当一个妖怪可以随时随地、毫无破绽地变幻为人,它的修为就不止千百年之功。
最让我悚然心惊的是,青年额间雪白的皮肤下,竟还隐隐生着一簇印轮,透出淡薄的天青色,依稀是朵浪花形状,既妖异焕然,又似佛性空灵。原身暂看不出来,但能把人形幻化得如此精致无瑕,可见法力深不见底,来头必然不小。
那眉心轮罕异得很,乃超出三界五行的标识,绝不是什么灵物都能有,修行少于两万年想都不必想。哥哥那样厉害,苦修一万五千年才开了天心目,离化生眉心轮尚有好长一段距离。他不仅有眉心轮,还生得那么大,圆满无缺,无论真身是个什么,必都非同凡品。
可惜了这么俊美的皮囊,却是敌非友,不过同那些坠入魔道的精怪一般,都指望着将我捉去炼丹好增加修为。
修行是桩苦差事,飞升之途千险万劫,天雷地火一样也少不了。渡得过的,从此更上层楼,渡不过么,就此灰飞烟灭。所有修行者都心怀宏大愿景,要摆脱肉体的束缚远离天敌威胁,要逃脱上天残酷任性的摆布,要超越法术深不可测的极限,看见更多神秘罕有的风景,凌驾于众生之上。于是他们渐渐无法遏制那样的念头——只要夺取弱者的修行甚至生命,就能迅速使自己变得更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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