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坦坦在这墓穴般的死寂中,心中一阵阵抽痛,源于过去那种被禁闭于冷宫之中的绝望,逐渐吞噬着她的神智。
那种来自濒死时刻骨铭心的恐惧,再一次浮现,令她睁大了眼睛,眼中的神采却在渐渐黯淡下去。
在这空旷漆黑的大殿内,只有一片的死寂,唯有那急促的喘息声无比清晰,而过不了多久,就连这喘息声也逐渐微弱下去。
死一般的寂静中,有个声音轻轻地响起:“主人……主人?”
没有一丝光线的大殿内,突然又亮起一道带着淡淡金色的光。金光渐渐扩大,最后化为一名白衣少年,正落在赵坦坦所躺着的榻旁。
少年容貌如画,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轻声在赵坦坦耳旁再度唤道:“主人……”声音轻微,似乎是想唤醒她,却又害怕惊到她。
赵坦坦有些混沌的眼睛,在这唤声中渐渐恢复一丝光泽。她艰难地转过眼,看向少年,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但对方却明白她是想唤“雪衣”。
雪衣的眼中立时落下泪来,跪倒在榻前,轻声泣道:“主人,我来晚了。”
就仿佛时光的轮回,又或者老天开的一个玩笑,在她又一次被关入这样暗无天日的空间中时,陪伴在她身边的却又是雪衣。
但赵坦坦眼中却在神智逐渐恢复后,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早在上一次与雪衣分开之后,就一直刻意断绝与其的联系。
这样的情况下,雪衣是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魔尊藏于黑山沼泽深处,机关重重的殿宇中,找到她的?
雪衣在她的视线里,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睛,小声说了句:“这世上,恐怕就属研究宫中阵法千年之久的我,最为熟悉魔尊设置机关的习惯……”像是在解释自己的出现,又像是为自己的心虚寻找借口。
他说完便双手将赵坦坦抱了起来,就算是身形纤瘦的少年,双手却也极为有力,抱起她时格外轻松。
“你不能留在这里,我带你出去。”雪衣这样说着,双手抱住了赵坦坦向外头走去。
随着重重机关的开启,光影投在雪衣精致无暇的脸上变换不定,给人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
他一路沉着地穿过各种机关阵法,却没有惊动一处。果然如他所说那般,无比熟悉魔尊设置机关的习惯,就好像以前那千年间对宫中阵法的研究,就是为了这一刻般。
用不了一个时辰,他们已经离开了黑山沼泽。由于要抱着无法动弹的赵坦坦,雪衣没有恢复原形,只背后张出雪白双翼,便飞上了空中向远处疾行。
刚到千里之外,便听得后方天崩地裂般的巨响。那曾经作为魔尊栖息之地的黑山沼泽,竟在顷刻间被夷为平地。
“看来魔尊凶多吉少。”雪衣浮在空中,飞行的速度不敢稍有减缓,此时向后遥望,他轻声说着,语气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赵坦坦无法动弹,也不能说话,只是视线往下移,望向自己怀中的紫金葫芦,一时怔怔的也不知作何感想,只觉得心中又涩又痛。
时时关注着她的雪衣,自然也早注意到了她怀中的葫芦。此时观察到她神色异样,雪衣不由眼眸一沉,竟是露出了悲色:“主人,你想起来了?”
雪衣小心地问出这句话,才想起赵坦坦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脸上浮现出焦急,口中喃喃地念起了什么。
他与赵坦坦的主从契约一直未曾真正解除过,只是从很久之前起,赵坦坦便单方面切断了与他的心灵联系。
此次他便试着唤起自己交给赵坦坦的内丹,赵坦坦只觉得早已没了知觉的丹田内突然一热,随即浑身似轻松了些。而雪衣却变得面色苍白,飞在空中的身子猛地一坠,像是受到了重创,只是很快他又继续飞快地往前,似乎怕耽搁了时间。
见此,赵坦坦禁不住叹了下,随即愣了愣。她的身子仍不能动弹,但口中竟能说出话来了。
看样子,多半是雪衣消耗了他的内丹之力,试图令她有所恢复,可惜虽有千年功力的内丹,却仍只成功了一半。
赵坦坦不禁又叹了声:“雪衣,你何必……我算不得你真正的主子,你何必为我如此?”
雪衣闻身子颤了颤,却仍试图解释道:“主人,你怎么说这种话?我一直都是你的灵宠。”
赵坦坦闭了下眼,然后才慢慢道:“雪衣,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骗我吗?然后是不是你就要这样带着我,将被欺骗的我送入那神秘大能手里?”
此一出,雪衣本已苍白的面色,顿时越发苍白了下去,就连抱着赵坦坦的手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你……你是从何时怀疑我的?我连内丹都给了你,怎么会……”
第236章 雪衣8
是啊,就是因为雪衣从一开始,就将攸关自己性命修为的内丹,主动献给她表忠诚,她才会努力摈弃心中的违和感,一直努力想去接受他。
然而不管努力多少次,她却始终能感觉到,雪衣虽然貌似忠诚,却从未真正与她交心,甚至他心底似乎还怀有不可知的目的。
也因此,越到后来,她越感到心中疑云重重,也就越是极力找借口,想要脱离雪衣如影随形的追随。
而令她完全确定下来的,却是今日这一次。
“如果没有那人的默许,你不过千年修为的鹦鹉妖,又是如何在化神期大能的眼皮子底下,在黑山沼泽随意进出?”赵坦坦看着雪衣。
她虽然时不时犯些迷糊,却并非傻子,这其中的异常只消细想一下便能察觉出来。
雪衣看着眼前的少女,秋水般的眸中湿润了起来。他本是色若春晓的美少年,每每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眸盈盈望来的时候,总能让人难以抵抗地产生怜惜情绪。
然而,在这样娇美的外表下,他又到底藏着怎样的用心?
雪衣在赵坦坦质疑的目光里,身子颤了好久,却没有再解释一句,最后终于认命般垂眸道:“果然,还是瞒不了你……可是我若不为她做事,也许我根本就熬不到千年后的今日,你也根本就见不到等了你千年的我。”
晶莹的泪珠慢慢自雪衣眼中滑下,落在赵坦坦衣襟上,他颤声道:“我虽然对你有所隐瞒,但说过的话并不是假的。千年前,你身陷囹圄饥寒交迫,我因身形较小,飞出去冷宫四处觅食喂你果腹,却有次被人故意放鹰啄死。你伤心欲绝地将我埋在沉香亭畔,并以佛珠相殉。我在那漫长的岁月里,逐渐得了佛珠的法力,而后竟复苏过来,且有了修为。但就在那个时候……”
这些话,在多年前的皇宫之中,赵坦坦初次遇见化形之后的雪衣时,便曾听他说过一遍。
那时她尚神识混沌,对于千年前的事只当是前世所发生,不曾意识到雪衣所说的与自己有关,只当他认错了人。
如今再度听来,她却不由心中发酸,竟一时再说不出话来。
雪衣说到这里,却似径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忽然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对于之后那段回忆太过难以面对。
他涩声继续道:“就在那个时候,我高兴地以为我活过来便能重新去寻你——我的主人……却万没想到,在皇宫之中,沉香亭畔,早有人等在那里……从此我便成了她手中的一枚棋子,任由她差遣,否则只消她手指轻捏,我就能魂飞魄散。我在地下苦修那么多年,怎么甘心就这样连你的下落都未找到,便白白再度死去?我便……便……”
雪衣哽咽了起来,再也说不下去。
神秘大能的修为放眼修真界几乎无敌,又怎会是区区一个鹦鹉妖所能抵抗的?
短短几句话,赵坦坦的衣襟已被雪衣的泪水所沾湿,她不禁又叹了声,略带嘲讽道:“为了寻我,你便听凭那大能的支使,背后做出不知多少有违本心的事。在遇上我后,又明里奉我为主,背地里做背叛我的行为……既如此,你又何必认我为主?你不知将内丹给我后,我也只需一个意念,便能令你魂飞魄散?”
她略带嘲讽的话,却引出了雪衣的一连串苦笑:“在我心中,你本就是我的主人,听那人差遣不过是我无奈之举。但凡有机会,我便要想法脱离了她的掌控。我将内丹交给你认主,为的就是让你知道,即便我此时瞒着你为他人做事,但不过是在阳奉阴违。若真做出伤害到自己主人的事情,我宁愿任由你来决定我的生死。”
雪衣的话听来那般诚心诚意发自真心,然而他说过太多诚心诚意发自真心的话,现在的赵坦坦实在不知还能不能相信他。
但她身处如今的境地,也实在没有更多选择,只得又试着打听道:“那么,现在你将我从魔尊的阵法之中带走,又是为了替她达成什么目的?”
她终究没完全相信雪衣的话,心思细腻的雪衣怎能不觉察到。
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如实答道:“不知为何,那人恨你到极点,发誓要让你经受种种痛苦折磨,死无葬身之地。我骗过了她,说能解开魔尊的阵法,将你带出来交给她处置,她才暂时没有直接铲平黑山沼泽。而我便是要趁此机会,将你带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去躲藏。”